我睜開眼時,看見的是廣寒宮穹頂的人造星圖——不是數據流,而是真實的、緩緩旋轉的銀河投影。
星辰如沙,流轉有序,像是某種沉睡萬年的意誌終於睜開了眼睛。
常曦靠在我肩上睡著了,發絲垂落,拂過我的脖頸,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她手裡還攥著那枚晶片,是我嘶吼著錄下的那段視頻:“老子不種了!這地太難伺候!”可現在看,那不是放棄,是掙紮著想活下去的呐喊。
她的指節泛白,仿佛一鬆手,我就真的會從這個世界蒸發。
戌土站在門口,鋤頭拄地,像一尊守夜的石像。
沒有彙報,沒有提醒,隻是靜靜地站著,等我醒來。
牆上的日誌無聲浮現:“昨夜能源跌至臨界值,西區三號生態艙進入休眠。”
我知道他在等我說一句“咱們接著乾”。
可我的腦子空得像被風刮過的田壟,連“滴灌”這個詞都要費勁回想。
記憶像散落的種子,埋在凍土裡,遲遲不肯發芽。
我不是忘了技術,也不是丟了知識——我是忘了自己是誰。
陸宇?
文明延續者?
還是僅僅一個在月球上瞎折騰的瘋子?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細微的震顫。
一群寄思蜂從影鑄池方向飛來,銀灰色的翅翼在空氣中劃出流光,它們沒有四散采集,而是在空中懸停、重組,拚成一行字:
【檢測到雙向覺醒殘留頻率——建議激活‘鋤頭協議’。】
我愣了一下。
然後笑了。
那是我昏迷前設的最後一條應急程序,藏在神經密鑰底層,用一段農事口令當生物密鑰——隻有真正乾過農活的人,才能完整念出來。
不是背書,是刻進骨頭裡的節奏。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開始回憶。
“立春翻土,破凍啟脈……”
每念一句,腦子裡就像有把鏽蝕的犁在硬生生拖過凍土,神經晶體嗡鳴劇痛,仿佛要裂開。
但我咬牙繼續。
“雨水潤根,草籽偷生……”
“驚蟄雷動,蟲醒人忙……”
聲音越來越穩,越來越低沉,像從胸腔裡碾出來的。
直到最後一個字出口——
“夏至不下雨,鋤頭當筆寫天書。”
刹那間,右臂猛地一燙!
我低頭看去,那道雙環紋身——和常曦手臂上一模一樣的古老契約印記——正泛起赤金光芒,如同燒紅的鐵條烙進血肉。
一股滾燙的熱流順著經絡衝上大腦,不是記憶恢複,而是本能回歸。
我的手自動抬了起來,五指張開又收緊,仿佛已經握住了什麼。
肌肉記得怎麼揮動,關節記得怎麼發力,甚至連腳步落地的節奏,都回到了那個每天淩晨四點下田的日子。
我不是靠腦子想起來的,我是身體先認出了土地。
我站起身,動作還有些僵,但步伐堅定。
路過言刃侍時,他站在廊柱陰影下,音波刀收在背後,刀鞘上還殘留著昨夜斬斷通訊陣列的焦痕。
他沒攔我,也沒行禮,隻是靜靜看著。
“你贏了。”他說,聲音低啞,“我不再信靜默能帶來秩序。可兵主不會停手,他們會炸掉最後一根導管。”
我沒停下,隻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肩上的鏽跡——那是赤壤控製留下的侵蝕印記。
“等我修好它,”我說,“你來當第一盞燈的守夜人。”
他怔住。
良久,才低聲吐出一句:“若真能亮起來……我願卸甲。”
我沒回頭,繼續往前走。
穿過斷裂的能量橋,繞過坍塌的生態隔離帶,我走向東區最深處那片廢棄農業場。
那裡曾是廣寒宮的命脈,如今隻剩殘垣斷壁,管道裸露如枯骨,種植槽歪斜斷裂,營養液凝成黑色膠質,爬滿了熒光菌斑。
風從裂縫吹進來,帶著月塵的冷腥味。
我一步步走進去,腳步踩在碎玻璃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四周寂靜得可怕。
可就在我踏入中央區域的瞬間,地麵某處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哢”。
像是什麼東西,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