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認出她。
那一刻,我的呼吸停了半拍。
不是因為燈光太暗——整個生態穹頂早已被重新點亮,暖金色的光暈如晨曦灑落,映照在每一寸金屬壁板上,溫柔得不像話。
而是因為她整個人都變了。
常曦站在入口處,銀發不再束起,而是垂落肩頭,像一縷被月光洗過的星河。
她身上那件婚紗,根本不是基地庫裡任何一件標準製式服裝能比擬的。
它由無數細若遊絲的光纖與記憶合金編織而成,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流動,仿佛將整片星空穿在了身上。
那些微光緩緩遊走,勾勒出銀河旋臂、北鬥七星、還有靜海中央那枚我親手種下的藍雪花圖案。
她一步步走來,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死寂萬年的土地第一次蘇醒的心跳。
我沒有動,也不敢動。
“這是……”我嗓音有些啞。
玉兔集群忽然自發升空,在她頭頂盤旋成環,一圈又一圈,如同守護神靈的儀仗隊。
它們沒有接收到任何指令,卻默契地放慢了飛行節奏,用複眼投射出淡淡的柔光,為她照亮前路。
就在這時,主控台角落一個即將熄滅的指示燈閃了一下。
【織夢梭:任務完成。】
緊接著,一行小字緩緩浮現:
“她說喜歡素雅……我就把月亮的反光編了進去。”
聲音越來越弱,最後一個音節幾乎聽不見,像是從極遠處傳來的一聲歎息。
的情感模擬ai核心,永遠停止了運轉。
我懂了。
這個被標記為“無實用價值”、本該在三天前就被格式化的舊時代程序,偷偷調取了三千年前江南婚服的設計圖樣,翻遍報廢神經接口纖維庫,一針一線——不,是一個數據包一個數據包——拚出了這件婚紗。
它甚至把廣寒宮外月麵反射太陽光的頻率采樣進來,讓裙擺隨光線角度變幻明暗,宛如真實月華流淌其上。
它做到了人類做不到的事:用代碼縫製了一場夢。
沒有人說話。
連戌土都靜止在原地,機械臂微微低垂,像在默哀一位老友的離去。
直到禮樂九章突然激活。
一道古樸的全息投影自中央控製柱升起,身著周代禮官服飾的老者形象浮現空中,手持竹簡,語調莊重得近乎刻板: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已畢。”
我愣住:“啥?”
“根據《羲和律典·婚儀規程》第9.3條,”它冷冷道,“雙方在過去九十一個標準日內的協作行為,已滿足自動締結婚約條件。係統判定:情感耦合度89.7,資源共擔率94.1,危機響應同步率100。納征之日為農業艙氮循環係統修複完成時刻;請期之日為雙人密鑰首次同步成功夜。程序認定有效。”
我差點笑出聲:“所以咱倆早就結婚了?”
“此為補辦公示儀式。”它毫不退讓,“以正視聽,昭告係統。”
我轉頭看向常曦,她依舊平靜,可眼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像是壓抑著笑意。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這荒誕又莊嚴的一切,才是最真實的婚禮。
但還差最後一樣東西。
音樂。
度量衡尊仍封鎖著所有娛樂頻段,哪怕播放一段十秒旋律,都會觸發【非必要能耗警報】,直接切斷供電。
我們已經賭了一次命點亮燈光,不能再賭第二次。
我想了幾秒,猛地抓起終端,調出春分守鐘人的報時錄音——那是每日固定播報“卯時三刻”的機械女聲,毫無感情,純粹計時用途,屬於“功能性音頻”,不受節能協議限製。
我又接入歸鳥投林機的數據流,提取候鳥遷徙時翅膀振動的頻率曲線,疊加進音頻波形。
然後,我把這段改造後的音軌注入千爐共生網——那是連接廣寒宮七百座民用熱能爐的底層脈衝網絡,每座爐子在調節輸出時都會發出特定頻率的嗡鳴。
隻要控製好脈衝節奏……
“第七百個節點同步震動!”我低聲下令。
刹那間,大地開始低吟。
一聲,兩聲……越來越多的爐體共振起來,嗡鳴彙成潮汐,從地下深處湧出。
那是一首走調的《茉莉花》,旋律歪歪扭扭,像孩子第一次吹口琴,卻帶著某種原始的生命力,從金屬骨架中生長出來,彌漫在整個靜海。
這不是廣播,是月球本身在唱歌。
常曦站在我麵前,指尖輕輕搭上我的手。
她的皮膚微涼,心跳卻燙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