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飛亮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定在射擊靶位上。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訓練場,在地麵拉出他挺拔的長影。
他雙手緊握槍柄,虎口壓實,依照記憶中的要領構成三點一線,目光如鷹隼般鎖定遠處的靶心。
心跳有些快,但他努力壓製著——至少從外表看,動作堪稱規範標準。
幾步之外,章恒靜立如鬆,目光卻銳利如刀,無聲地剖解著鄧飛亮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他看見鄧飛亮扣扳機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看見他肩胛骨在擊發前瞬間那不易察覺的僵硬,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節奏在關鍵時刻的紊亂。
“停。”章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間歇的槍聲。
他走上前,沒有立刻糾正,而是先讓鄧飛亮保持瞄準姿勢。
然後,他才伸出手,掌心溫熱,穩穩地托住了鄧飛亮微微下沉的手肘。“力量不能隻靠手腕和肩膀,”他的聲音貼近鄧飛亮的耳側,幾乎成了私語,“要讓它從腳跟升起,順著腰背,貫通到指尖。感覺像不是你在控製槍,而是它成了你手臂的延伸。”
他的手指輕輕點在鄧飛亮的後肩胛骨中間,“這裡,放鬆。呼吸跟著我的節奏,吸…呼…在呼氣的末端,世界的雜音會消失,隻剩下你和靶心之間的那條線。”
章恒的指導精準而具象,仿佛將無形的“感覺”編織成了可觸摸的實體。
鄧飛亮依言調整,初時彆扭,但隨著一次刻意放緩的呼吸,他忽然捕捉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穩定感,仿佛整個人都紮根在了地麵上。
“砰!”
這一槍出去,感覺截然不同。鄧飛亮甚至不用看報靶器,胸腔裡已湧起一股豁然開朗的暢快。
“砰、砰、砰......”
章恒穿梭在彌漫著淡淡硝煙氣味的靶場中。
他在一個個學員身後停留,時而用指尖輕推學員的腰側,示意重心轉移;時而親自示範,舉槍、瞄準、擊發的動作流暢如呼吸,帶著一種舉重若輕的美感。
被他指導過的人,臉上先後浮現出類似的恍然與喜悅。
訓練結束,彈殼散落一地,在夕陽下閃著微光。
胡誌華站在場邊,目光始終追隨著章恒。
待到人群散去一些,他才緩步上前,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在章恒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那手掌傳來的溫度和力道,勝過千言萬語,目光中的讚許幾乎要滿溢出來。
返回分局之後,氣氛依舊熱烈得如同煮沸的水。學員們依舊神采飛揚,唾沫橫飛地複盤著剛才的神奇體驗。
“真神了!章恒就那麼一點撥,我感覺手感和準頭立馬不一樣了!”
“不會吧,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這麼厲害?”
“那肯定厲害!我跟你講,我見過他打移動靶,五十米距離,幾乎不用刻意瞄準,憑感覺,槍槍十環,槍槍咬在靶心!那簡直就是人槍合一!”
起初,幾個資曆老些的同誌還撇撇嘴,覺得這描繪得太過於傳奇。
五十米移動靶槍槍命中靶心?這超出了他們的日常經驗。但說的人越來越多,細節越來越真,那點懷疑也漸漸被嘖嘖稱奇所取代。
章恒能清晰地感覺到分局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了。
那些視線裡,摻雜著好奇、欽佩,還有一絲重新評估的審慎。
走廊裡迎麵遇上的同事,有少數會對他露出真誠的笑容,甚至悄悄豎起大拇指。
他麵上依舊平靜,內心卻如明鏡般映照著這一切變化,不起波瀾,隻是默默接收著這些信息。
下午下班,章恒隨著人流走出辦公大樓。
秋日的夕陽將建築物的影子拉得很長,給世界蒙上一層懷舊的暖金色。
他剛走下台階,腳步便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辦公樓前的停車場內,局長葉青山和已被免職的前副局長許忠義正並肩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
葉青山滿麵春風,說著什麼,許忠義則微微側頭傾聽,隨即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停車場裡顯得格外清晰。
兩人之間的氛圍鬆快熟稔,毫無上下級的拘謹。
隨後,葉青山熟練地拉開車門,率先坐進了後排。許忠義並未猶豫,緊隨其後,也彎腰鑽入了同一排座位。
“嘭!”
車門關合的沉悶聲響,像一顆石子投入章恒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出分局大門,迅速彙入街道傍晚繁忙的車流,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