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空氣仿佛被注入了某種輕盈而活躍的介質,與前些日子那種幾乎能擰出水的凝重判若雲泥。
陽光毫無阻礙地透過擦得鋥亮的窗戶,潑灑在長條會議桌上,映得每個人的臉龐都明亮了幾分。
煙霧不再像往常那樣濃得化不開,隻剩下寥寥幾縷,慵懶地纏繞在光束中,如同慶典上點綴的絲帶。
每一個走進來的專案組成員,臉上都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振奮,嘴角難以抑製地上揚。
壓抑了太久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鬆弛,交談聲、笑聲甚至拍打肩膀的聲響彙成一片充滿希望的嘈雜。
“太他娘……太讓人振奮了!”一個粗獷的漢子差點爆了粗口,及時收住,用力揮了揮拳頭,“身份一解鎖,這案子就等於破了一半,我敢拿這個月工資打賭,三天,最多三天,準能把那王八蛋揪出來!”
“關鍵還是章組!”旁邊立刻有人接話,語氣裡滿是欽佩,“要不是他頂住壓力,堅持把死亡時間定在十六七年,又力排眾議要做DNA,咱們現在可能還在湖裡瞎摸呢,這眼光,絕了!”
“聽說沒,黃局剛才在走廊上,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當著好些人的麵,又把章組好一頓誇!”
“......”
這熱烈的氣氛,如同翻滾的開水,直到鄧磊、章恒等幾位核心骨乾麵色沉靜地走進來,才漸漸平息下來,轉化為一種充滿期待的寂靜。
然而,這寂靜並未持續多久。
門口的光線一暗,隨即被一片挺拔的身影填滿。
黃建喜局長一馬當先,他身後,跟著市局和分局的七八位領導。
與之前數次來督戰時的凝重不同,此刻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泛著紅光,眉眼舒展,仿佛籠罩在一層無形的喜氣之中。
黃建喜徑直走到主位,雙手虛按,示意大家坐下,但他自己卻依舊站著,目光如炬,掃過全場每一張充滿希望的臉。
“同誌們!”他的聲音洪亮,帶著難以掩飾的激昂,“到今天為止,我可以鄭重地向大家宣布,‘青山湖白骨案’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決定性的進展!我們終於,撥開了十六年的曆史迷霧,徹底弄清楚了死者的真實身份!”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章恒身上,充滿了毫不吝嗇的讚賞:“能取得如此喜人的、關鍵性的突破,章恒同誌,居功至偉!他以超凡的洞察力和嚴謹的科學態度,為我們打開了通往真相的大門,來,我們大家一起,為章恒同誌鼓掌!”
話音未落,黃建喜已率先用力鼓起掌來。
瞬間,整個會議室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精神炸彈!熱烈、持久、幾乎要掀翻屋頂的掌聲轟然爆發!
這掌聲裡,飽含著對章恒的敬佩,更宣泄著專案組全體成員連日來積壓的壓力和此刻噴薄而出的希望!
掌聲穿透牆壁,在走廊裡回蕩,引得外麵未能參會的文職和輔助人員紛紛側目,心中驚疑不定:這是怎麼了,難道案子……破了?!
待掌聲如潮水般漸漸退去,鄧磊站了起來。
多年的刑偵生涯賦予了他一種沉穩如山的氣質,此刻,這沉穩中更添了幾分銳氣。
他的聲音如同經過擴音器放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同誌們!身份確認,隻是我們吹響的總攻號角!下一步,我們的矛頭,必須精準地指向死者劉某的社會關係網,情感糾葛、債務往來、人際矛盾……所有可能引發殺機的線索,都是我們重點排查的對象,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斷,將專案組力量迅速劃分為三個調查小組,明確了各自的責任區域和偵查重點。
一項項任務被迅速部署下去,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以劉福生為中心,向十六年前的時空猛烈收縮。
會議室裡,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與會者眼中燃起的、獵手般的銳利光芒。
幾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身份的確認如同按下了快進鍵,嫌疑人很快就會在強大的調查攻勢下原形畢露。
但是……
希望的火炬,僅僅燃燒了不到四十八小時,就被冰冷的現實一點點澆熄。
兩天時間,在高速運轉的排查中飛逝。
然而,反饋回來的信息卻令人沮喪,無論是深入挖掘劉福生生前的情感世界,還是梳理他那看似錯綜複雜實則有限的債務關係,都沒有發現任何具備作案動機和時機的可疑對象。
那些被寄予厚望的“熟人”,似乎都有著看似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或與案件毫不相乾的理由。
凶手,就像一滴融入青山湖的水,徹底消失在了十六年前的時空裡,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痕跡。
原本以為觸手可及的真相,再次變得遙不可及。
剛剛輕鬆了沒幾天的鄧磊,感覺肩上的壓力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來了,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獨自一人靠在辦公室走廊的窗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習慣性地又從皺巴巴的煙盒裡摸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啪”一聲點燃火機,火焰跳動,映著他眉宇間深刻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