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森被帶回青陽區分局的過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製性。
儘管名義上是“傳喚”,但執行任務的民警神情嚴肅,動作乾脆利落,幾乎是將他從那間破敗的家中“請”了出來,塞進了警車。
一路上,警燈雖未閃爍,但那沉悶的氣氛和周圍村民指指點點的目光,已經足以讓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光棍臉色發白,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也許是因為李鵬威等人內心早已認定他嫌疑重大,這次的“傳喚”與常規程序似乎有些不同。
張樹森被帶回局裡後,幾乎沒有多餘的周轉時間,很快就被直接帶進了那間象征著對抗與真相的審訊室。
審訊室內,燈光被刻意調得有些刺眼,將房間中央那把孤零零的鐵製椅子照得無所遁形。
牆壁是冰冷的淺灰色,隔音材料包裹著四周,吸走了大部分雜音,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慌的寂靜和壓抑。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舊家具的氣息,更添幾分凝重。
預審科的兩名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已經就位,麵色沉靜如水。
刑偵大隊長李鵬威更是親自坐鎮,帶著兩名他信得過的骨乾民警,共同參與審訊。
數道或審視、或淩厲、或探究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聚光燈,齊刷刷地打在坐在椅子上的張樹森身上,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例行公事的身份核實和權利義務告知後,預審科的同誌按部就班地開始了初步詢問。
但幾個回合下來,張樹森的回答雖然緊張,卻並未露出明顯的破綻,隻是反複強調自己沒有殺人。
李鵬威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按在審訊桌上,目光如炬,直接切入核心,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樹森!看著我的眼睛!我問你,2月23日,也就是案發前幾天,你是不是在郭老栓家的小賣店門口,和他發生過激烈的口角?!”
張樹森被這突如其來的厲聲質問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顫,眼神有些閃爍,但還是點了點頭,聲音乾澀地承認:“是……是有這麼一回事。”
“為什麼吵架?!”李鵬威乘勝追擊,語氣咄咄逼人。
“我……我欠了他一些煙錢,有些日子了,那天他又催我,說話有點難聽,我脾氣一上來,就……就跟他吵了幾句。”張樹森低著頭,不敢與李鵬威對視,聲音越來越小。
“哼!吵了幾句?”李鵬威冷哼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心理壓迫感,“我看你是因此懷恨在心!所以在26日晚上,你潛入郭老栓家,將他們老兩口殘忍地殺害了!是不是?!”
“沒有!我沒有殺人!警察同誌,我真的沒有啊!!!”張樹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急切,幾乎是帶著哭腔喊了出來。
“我就是再不是人,也不可能為了幾盒煙錢就去殺人啊!那是兩條人命啊!”
“張樹森!”李鵬威“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筆錄紙都跳了一下,他臉上儘顯執法者的威嚴。
“你看看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青陽區公安分局!我們警察辦案講的是證據!如果沒有掌握足夠的線索,會隨便把你‘請’到這裡來嗎?!我勸你不要心存任何僥幸,老實交代你的作案動機和過程!為什麼殺人!是怎麼殺的!”
“冤枉啊!警察同誌,我冤枉啊!”張樹森的情緒幾乎崩潰,他徒勞地揮舞著雙手,試圖辯解,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我那晚上哪兒也沒去!我吃完飯看了會兒電視,不到九點就睡下了!我一個人住,沒人能證明,但我對天發誓,我真的沒出門,更沒殺人啊!”
接下來的審訊,陷入了一種激烈的拉鋸狀態。
張樹森一再蒼白地辯解自己無罪,反複陳述他那無法被證實的“不在場證明”——一個獨居老光棍,吃完晚飯,看看電視,早早睡下。
而在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紀初的刑偵實踐和普遍認知中,當警方認為你具有重大嫌疑時,提供不了不在場證明,本身就會被視為一種不利的證據,一種“心虛”的表現。
“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在強大的社會輿論和“命案必破”的壓力下,有時會變得模糊。
與此同時,章恒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也知道張樹森被帶回並正在接受審訊的消息。
但他並沒有將過多的精力放在這件事上。儘管直覺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告訴他——張樹森不是凶手——但在缺乏直接證據反駁的情況下,他隻能將這份疑慮暫時壓下。
他的思緒,更多地沉浸在對案發現場那兩個關鍵物證的分析和推演中。
那個獨特的腳印,那根意外的短發,反複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閉上雙眼,試圖依靠那種玄妙的直覺和嚴密的邏輯,在腦海中一次次地勾勒凶手的模糊影像:
男性,三十歲出頭,正是一個人性情最為暴烈、體力處於巔峰的時期;身高大約一米七,不高,但足夠敏捷;體重七十公斤左右,敦實,強壯,臂力驚人,才能揮動鈍器造成那種可怕的顱骨損傷……也許常乾體力活,或者有過類似的經曆,眼神裡應該帶著一種對社會規則的漠視和潛藏的危險……
可惜,他終究不是神仙,無法憑空“看”到凶手的具體麵容。這讓他感到一絲焦灼。
更讓他心情沉重的是,外圍的設卡排查和大規模的走訪工作,如同石沉大海,沒有發現任何符合他推斷的“外來可疑人員”。
這反而印證了他的另一個判斷:凶手具備很強的反偵察意識,作案後沒有停留,沒有慌亂,而是選擇了最冷靜、最快速的方式逃離了現場,甚至可能早已遠遁,離開了白雲市的地界。
如果真是這樣,案件偵破的難度將呈幾何級數上升。
能否在茫茫人海中揪出這個幽靈般的凶手,就連章恒自己,心中也第一次感到了些許的沒底。
時間很快到了張樹森被帶回分局的第二天。
按照法律規定,傳喚詢問的時間不能超過24小時。
上午十點剛過,胡誌華副局長再次召集了案情分析會。
還是那間熟悉的會議室,此刻坐了二三十號與案件相關的負責人和骨乾,氣氛比前一天更加微妙和緊張。
胡誌華坐在主位,麵色凝重地主持會議開場:“同誌們,嫌疑人張樹森昨天被帶回,目前已經過去了將近20個小時。”
“法律規定的時間不等人,李鵬威同誌這邊提出,基於目前掌握的情況,要求立即對張樹森采取刑事拘留措施,下麵,請鵬威同誌向大家介紹一下最新的情況和理由。”
李鵬威此刻看上去精神煥發,頗有一種揚眉吐氣、大局已定的感覺。他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平時洪亮了不止一分,帶著一種即將鎖定勝券的自信。
“各位領導,同誌們!”他環視全場,目光在章恒臉上有意無意地多停留了半秒,“經過我們連夜突審和緊鑼密鼓的調查取證,嫌疑人張樹森的作案嫌疑,已經越來越大,證據鏈正在不斷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