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淩默正在教師公寓裡整理筆記,窗外傳來學生們隱約的喧嘩聲。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許教授。
淩默接起電話,語氣保持著一貫的平淡:“喂,您好,許教授”
“是淩默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和卻中氣十足的老者聲音,帶著笑意,“怎麼樣啊?在大學裡開學了,還習慣嗎?沒人欺負你這個旁聽生吧?”
“許教授,”淩默的聲音稍微緩和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尊重,“一切都好,謝謝您關心。大學環境很好,很安靜,適合看書。”他省略了圖書館裡那小小的風波。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啊!”許教授聽起來很高興,“我就怕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暫時沒有困難,許教授您費心了。
“那就好!哎呀,你這孩子,就是太省心了。”許教授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認真了些,“‘曾阿牛’這個身份,用著還順手吧?手續方麵都沒問題,你放心,有我呢。”
“很順手,再次感謝教授您幫忙。”淩默真誠地說道。沒有許教授,他想如此便捷地融入大學環境獲取知識,會麻煩很多。
“嗐,跟我還客氣什麼!小事一樁!”許教授爽朗地笑了,“你安心待著就行。不過啊……”他話鋒一轉,帶上了一絲學術研究者特有的熱切,“我最近整理一些資料,正好有幾個問題,覺得你的想法可能會很獨特,很有啟發!等我這邊忙完手頭這個項目,過段時間就去找你,咱們好好聊聊,探討探討!你可彆嫌我這個老頭子煩啊!”
淩默握著電話的手微微緊了一下。許教授的學術探討他無法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教授您說笑了,隨時歡迎。隻是我學識淺薄,恐怕未必能有什麼高見。”
“哈哈哈,你呀,就是太謙虛!行了,不打擾你看書了。記住,有事一定要跟我說!千萬彆自己扛著!”
“好的,謝謝教授。”
“嗯,那就這樣,再聯係。”
電話掛斷。
房間內恢複了安靜,隻剩下窗外隱約的喧鬨。
淩默放下手機,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許教授的關心是真誠的,他能感覺到。這份人情,他記著。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他心中閃過一句故鄉的古詩。
本想徹底低調,融入人群,但似乎總有一些力量,或是機緣,或是人情,將他輕輕地推向台前,哪怕隻是一角。
他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在筆記本上。
“看來,曾阿牛的沉默,還得更努力一些才行。”
淩默剛結束與許教授的通話,正準備重新沉浸回書中的世界,手機又輕輕震動了一下,提示有一條新的未讀信息。
他微微蹙眉,他的私人聯係方式知道的人極少,除了幾個和淩默關係親密的人,他們通常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他。
他劃開屏幕,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卻讓他平靜的眼眸中泛起一絲微瀾。
淩默先生,您好。
冒昧打擾,萬分抱歉。
我是雪莉爾s),來自冰雪國。我們在亞太詩詞大賽的決賽上曾有過一麵之緣,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
我有一頭天生的銀色長發,淺灰色的眼睛。因天生聲帶受損,當時未能與您多交流學習,深感遺憾。我很仰慕您的才華,也是輾轉多次才拿到您的聯係方式,此次冒昧聯係,是有一件關於古典詩詞意象的事情,思考良久,隻想與您探討,或許能獲得一些啟發。
害怕您不相信是我,附上近期照片一張以作證明。
[附件圖片]不知能否有幸加您的維信?這樣或許可以通過視頻,您可以看到我,但我可能無法用清晰語言回應,請見諒,我想更方便地向您請教。再次為我的唐突致歉。——雪莉爾敬上
短信的文字措辭極其禮貌,甚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恭敬,透露出發信人良好的教養和略顯忐忑的心情。
淩默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亞太詩詞大賽線上交流會那個安靜得幾乎像一幅畫的女孩形象。
她確實擁有一頭極為罕見的、如同冰雪淬煉而成的銀色長發,淺灰色的眼眸像是籠罩著北極冰原的薄霧,清澈而疏離。
他記得主持人簡單介紹過她因先天原因無法發聲,但她的眼神卻始終冰冷而有神,尤其是在她的詩詞中,淩默看到了天才的影子,當時還懷疑她是不是也是穿越來的,她在決賽的表現令淩默還是有些印象。
他點開附件照片。
照片像是在一個有著巨大落地窗的房間拍的,窗外似乎是一片雪鬆林。她依舊是那頭標誌性的銀色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幾縷發絲拂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淺灰色的眼眸正望著鏡頭,帶著一絲羞澀和試探,卻依然乾淨得不容褻瀆。她微微抿著唇,似乎想努力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卻因緊張而顯得有些拘謹。照片的背景是滿滿的書架,襯托得她更像一個從古典油畫中走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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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淩默確認了。這種獨特的氣質很難模仿。
他對這個安靜且身有不便卻依然執著於詩詞的女孩,確實存有一份淡淡的印象和欣賞。她的直接和坦誠包括主動說明溝通障礙也並不讓人反感。
略作思索,淩默回複了兩個字:「可以。」隨後,他將自己的維信賬號發了過去。
幾乎是在信息發出的瞬間,手機便提示有一條新的好友申請。頭像正是她那張銀發灰眸的照片。
淩默點擊了通過。
很快,聊天框裡立刻跳出一條新消息:淩默先生!非常感謝您!
[感動表情]我是雪莉爾。很高興能這樣聯係到您。[微笑表情]」
即使隔著屏幕和語言的障礙,也能感受到那份由衷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淩默看著屏幕上那個微笑的表情,仿佛能看到屏幕那頭,那位冰雪般的少女終於放下心來、輕輕呼出一口氣的模樣。
他簡單地回複:嗯,我是淩默。不必用敬語。
這個突如其來的聯係,像是一顆細微卻晶瑩的冰晶,墜入了他平靜而略顯孤寂的生活水麵,帶來一絲清涼而獨特的漣漪。
幾乎是在淩默通過好友驗證的下一秒,聊天框頂端的“正在輸入…”提示就持續閃爍著,顯示出對方急切又或許有些緊張的心情。
很快,一大段文字跳了出來,字裡行間充滿了難以平複的激動:
淩默先生,抱歉,請允許我暫時還是這樣稱呼,因為您在我心中確實值得尊敬!
上次亞太詩詞大賽,您的那首《水調歌頭》…我…我至今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當時以及現在的心情。
真的…真的太震撼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開篇的磅礴與孤高就直接擊中了我的心魄。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這種奇崛的想象和深邃的叩問,我從未在任何其他詩詞中讀到過!
還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的飄逸,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豁達通透…
直到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的完美收束與美好祝願…
每一句,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無儘的力量和美。我反複品味了無數個日夜,每一次讀,都有新的感動和震撼。
我出生在冰雪之國,自幼學習的詩詞歌賦也大多與風雪、堅韌、孤寂有關。但我從未見過…從未想過,世間竟能有如此完美地將宇宙的浩渺、人生的哲思、情感的纏綿融為一體的文章!
這已經超出了我對詞的所有認知和理解!
您的才華,真的…令我深感佩服,甚至感到一種…仰望星辰般的敬畏。
請原諒我的語無倫次,但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能讓我讀到這樣的作品。它仿佛為我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通往無比廣闊瑰麗世界的大門。
文字在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她在平複過於激動的情緒,然後才又發來一句,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我這樣說,會不會太冒昧了?已經一年多了,我隻是…實在無法抑製內心的感受。
淩默靜靜地看著屏幕上不斷湧現的、充滿真摯情感的文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屏幕另一端,那位銀發少女在寫下這些話時,內心澎湃的激情和對文學之美最純粹的向往與敬畏。
她並非簡單的恭維,而是真正讀懂了《水調歌頭》的價值與魅力,並且被其深深折服。這種跨越了語言和文化背景的深刻理解與共鳴,讓淩默心中也泛起一絲微妙的波動。那是一種“吾道不孤”的淡淡欣慰。
他沉吟片刻,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複:不必仰望,文字本身,高於任何個體。
他的回複依舊簡潔,甚至帶著他特有的冷淡,但其中蘊含的,卻是一種對知音的認可,以及將榮耀歸於文學本身而非創作者個人的超然態度。
這番話語,顯然再次深深觸動了雪莉爾。您的話總是如此深刻…
她回複道,後麵跟了一個表示認真思考的表情。將榮耀歸於文字本身…我明白了。謝謝您的指點。
屏幕那頭的雪莉爾,在表達了由衷的敬佩之後,似乎猶豫了片刻。聊天框頂端的“正在輸入…”提示閃爍了比之前更長的時間,顯示出她正在字斟句酌,或許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該繼續占用淩默的時間,又或許是她即將提出的問題對她而言極為重要。
終於,新的信息傳來,語氣變得更加認真和謙遜:
淩默先生,您的見解總是如此深刻,讓我受益匪淺。其實…我有一個關於文學創作上的問題,已經困擾我很久了,思考了許久,也查閱了很多資料,卻始終找不到能完全說服自己的答案,或者說,找不到那種…‘頓悟’的感覺。不知…能否冒昧地向您請教?
淩默回複得很簡單:請講。
得到許可,雪莉爾似乎受到了鼓勵,很快發來一段長文:謝謝您!
我的問題是:詩詞之中,常常追求意境與情感的融合。但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要麼過於直白,情感溢於言表卻失了含蓄之美;要麼過於追求意象的堆砌,顯得雕琢而情感流於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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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該如何,才能像您的《水調歌頭》那樣,將深邃的情感自然而然地寄托於浩渺的意象之中,達到一種情融於景,景蘊深情,渾然天成、不著痕跡的境界?這其中的度,又該如何把握?
這個問題確實觸及了詩詞創作的核心難點,也顯示出了雪莉爾並非停留在簡單欣賞,而是進入了深入思考的層麵。她渴望理解那更高層次的藝術法則。
淩默看著這個問題,並沒有立刻用長篇大論的理論去解釋。他知道,對於真正有靈性的人,有時一首恰到好處的詩,勝過千言萬語的理論分析。
他沉吟了片刻。雪莉爾來自冰雪之國,性情清冷沉靜,卻又內心蘊含著對美的熾熱追求。她的困惑在於“情”與“景”、“意”與“境”的融合。
一首詩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腦海。這首詩,情感深沉內斂,意境孤高絕俗,情景交融無間,完美地詮釋了何為“不著一字,儘得風流”。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聊天框裡,緩緩地、一行行地敲下了那首千古名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停頓片刻,讓她感受那極致空曠、孤寂的冰雪世界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四句詩,二十個字,如同四幅緩緩展開的畫卷,構建了一個萬籟俱寂、天地皆白的冰雪世界,而在世界的中心,隻有一個披著蓑衣、戴著笠帽的老翁,獨自垂釣於寒江風雪之中。
沒有直接抒情,沒有呼喊孤獨。但那種極致的空曠、徹骨的寒冷、以及老翁那近乎固執的、與天地抗衡的靜謐身影,卻將一種巨大的、難以言表的孤寂感與堅韌不拔的精神力量,淋漓儘致地表達了出來。
情,在景中。意,在境中。一切渾然天成,無一字多餘,無一字不恰到好處。
淩默沒有做任何解釋,隻是在這首詩之後,淡淡地補充了一句:此詩或可答你的疑問
屏幕另一端,冰雪之國的房間裡,銀發的少女怔怔地看著屏幕上那短短四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