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全場五百多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講台角落那個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甚至因為戴著帽子而看不清全貌的年輕人身上。
竊竊私語聲響起:“他是誰?”
“沒聽說過啊?”
“林教授的助教不是王學長嗎?”
淩默似乎微微歎了口氣,但還是在林教授鼓勵的目光下,向前走了兩步,站到了講台稍前的位置。
他依舊戴著那頂帽子,帽簷下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
他沉默了幾秒,清晰而平穩地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帶著一種與他年輕外表不甚相符的沉穩和力量:
“我認為,經典文學能夠跨越文明、引發最深層次共鳴的核心,是悲劇。”
此言一出,全場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轟”地一聲炸開了鍋!
“悲劇?”
“什麼意思?文學的核心怎麼可能是悲劇?”
“太絕對了吧?那麼多美好的作品呢?”
“這個觀點好新奇!從來沒聽過!”
“嘩眾取寵吧?”
台下議論聲四起,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驚訝、疑惑、不解,甚至些許質疑。
淩默沒有在意下麵的騷動,他略微提高了聲音,繼續闡述,他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讓現場的嘈雜漸漸平息下來,所有人都想聽清他的解釋:
“請注意,我所說的悲劇,並非狹義上的戲劇類型,或者僅僅指結局的悲慘。
它是一種更深層的、幾乎貫穿所有偉大文學的悲劇意識。”
“這種意識,是對人類存在本身固有困境的深刻洞察和藝術呈現。
是人與命運的抗爭與無奈,是理想與現實的永恒撕裂,是性格優點的過度發揮導致的自我毀滅,是美好事物在必然規律麵前的毀滅……”
“正是這種對失去、求不得、無法兩全、存在局限的深刻描繪和體驗,觸及了人類共通的、最深的情感基底——
恐懼、憐憫、敬畏以及對自身局限性的認知。
這種體驗超越了具體的時代和文化背景,因為無論科技如何進步,文明如何變遷,人類麵對命運、時間、死亡和自身欲望時的無力與困惑,是永恒的。”
“喜劇讓我們發笑,正劇給我們希望,但唯有悲劇,讓我們在戰栗和淚水中,直麵生命最沉重的真相,從而完成情感的淨化與精神的升華。
笑過會忘,痛過方銘心。
這種由痛引發的深刻共鳴和反思,才是文學穿透時空最強大的力量。”
他的論述條理清晰,例證經典而有力,觀點深刻甚至堪稱石破天驚。
整個階梯教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番前所未聞、卻又直擊靈魂的論述震撼了。
先前提出“愛”、“希望”、“真實”、“美”的同學,也陷入了沉思,發現淩默的觀點仿佛一個更底層的框架,包容並解釋了他們的答案——
那些美好,往往正是在悲劇性的對抗或失去中,才煥發出最動人的光芒。
片刻之後,雷鳴般的掌聲驟然爆發,經久不息!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歎服和激動。
他們看向講台上那個戴帽子的年輕助教,眼神徹底變了,從好奇變成了由衷的敬佩。
林靜書教授站在一旁,眼中異彩連連,臉上露出了極為欣慰和讚賞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個年輕人的思想深度和洞察力,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甚至給她都帶來了啟發。
這一刻,什麼旁聽生的身份,什麼課題組的排擠,在絕對的思想光芒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在雷動的掌聲漸漸平息後,林靜書教授走到講台中央,她的臉上帶著難以平複的激動和讚賞。她看向淩默的目光,充滿了發現瑰寶的欣喜。
“靜一靜,同學們。”
林教授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依舊帶著一絲感慨,“非常感謝曾阿牛同學剛才帶來的、極其精彩且發人深省的闡述。”
她頓了頓,環視全場,認真地說道:
“說實話,文學的核心是悲劇這個觀點,對我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啟發。
它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重新審視文學經典的大門。
它並非否定其他元素,而是指出了一個更為深刻和本質的共鳴源——
即對人類生存困境的共同體驗。
這堂課,不僅是我在講,曾同學也給我,給我們所有人,上了寶貴的一課。”
全場再次響起敬佩的掌聲。
當淩默那番關於“文學核心是悲劇”的石破天驚論述結束後,林靜書教授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並順勢將課程引向深入。
然而,台下五百多顆被震撼的心,卻難以立刻完全平靜下來。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退去後沙灘上留下的細碎泡沫,在偌大的階梯教室各個角落悄然泛起。
這一次,討論的焦點幾乎完全集中在了那個剛剛顛覆了他們認知的臨時助教身上。
“我的天……
文學的核心是悲劇……
這個觀點太炸裂了!我以前從來沒這麼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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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說的好有道理啊!聽完感覺以前讀的那些經典,一下子都有了更深層的聯係!”
“這個曾阿牛到底什麼來頭?旁聽生?哪個老師的旁聽生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不知道啊,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藏得也太深了吧!”
“林教授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絕對是發現了寶藏!”
“他說話那種沉穩的氣場,根本不像學生,倒像是個看透世事的學者……”
“雖然戴著帽子看不太清臉,但感覺輪廓挺好看的,聲音也超級有磁性!”
議論聲中充滿了震驚、歎服、以及強烈到極致的好奇。
許多學生,尤其是文學院的學生,仿佛目睹了一顆學術新星的驟然崛起,眼神熱切地不斷望向講台角落,試圖將那個低調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在前排和中間區域的幾個位置,幾位容貌出眾、氣質各異的女生,反應則更為微妙。
她們沒有參與大聲的討論,但那雙望向淩默的眼睛裡,卻閃爍著格外明亮的光芒,如同夜空中被點燃的星辰。
一位留著及腰長發、氣質溫婉古典的女生,輕輕用筆尾抵著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淩默身上,眼中除了與其他人類似的敬佩,還多了一層朦朧的欣賞與探究,仿佛在欣賞一件突然現世的珍貴藝術品。
另一位打扮時尚、妝容精致的女生,則微微歪著頭,嘴角帶著一絲感興趣的笑意,眼神大膽而直接,像是在評估一件極具吸引力的新發現,低聲對旁邊的同伴說:
“有意思……文學院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個極品?以前活動怎麼都沒見過?”
還有一位看起來文靜內向、戴著細邊眼鏡的女生,臉頰微微泛紅,時不時快速抬眼瞥一下淩默,又立刻害羞地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記,但緊握的筆杆和微微加速的呼吸,卻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這些目光,交織著崇拜、好奇、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強大思想魅力所吸引的悸動,彙聚在淩默周圍,形成了一種無形卻無法忽視的氣場。
儘管他依舊低調地站在角落,帽簷遮住了大半張臉,但經過剛才那番光芒四射的發言,他已注定無法再隱匿於人群之中。
“曾阿牛”這個名字,連同他帶來的思想風暴,深深地刻在了今晚每一個聽眾的心裡。
林教授順著“悲劇意識”和情感共鳴的脈絡,講到了文學中一個永恒而動人的主題
——遺憾。
“如果說悲劇是宏大的基石,”
林教授引導著,“那麼遺憾,或許是其中最令人悵惘、也最令人回味的一種具體情感體驗。
它縈繞在無數經典作品之中,構成了一種獨特的美學。
那麼,在諸位看來,什麼是遺憾?
或者說,文學是如何塑造這種遺憾之美的?”
她又點了幾位同學回答。
有人說:“遺憾是求而不得
”有人說:“遺憾是陰差陽錯。”
有人說:“遺憾是時光無法倒流。”
當林靜書教授再次將探詢的目光投向講台角落,拋出關於“遺憾之美”的問題時,偌大的階梯教室瞬間陷入了一種微妙而複雜的寂靜之中。
空氣裡仿佛彌漫著無形的張力。
所有人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聚焦到那個戴著帽子、存在感卻已無法被忽視的年輕助教身上。
然而,與之前純粹的好奇或期待不同,這一次,台下眾人的心態已然發生了微妙的分化。
期待者占據了大多數。
他們的眼神灼熱,臉上寫滿了迫不及待。
經過“悲劇論”的洗禮,他們已經將“曾阿牛”視作能夠帶來驚人見解的思想者,如同等待下一道珍饈的食客,翹首以盼著他會如何解構“遺憾”這個同樣深刻的命題。
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傾身體,豎起了耳朵。
好奇者則帶著審視與探究。
他們承認淩默之前的觀點極具衝擊力,但也想看看這是否是曇花一現的靈光,還是真正深厚的積澱。
“遺憾”這個話題更為普遍,也更容易流於俗套,他們想看看這位神秘的助教能否再次帶來驚喜。
而其中,也夾雜著些許不以為然的目光,主要來自課題組內部少數幾位心高氣傲的博士生或研究生。
他們雖然也被之前的論述所震撼,但潛意識裡的競爭意識和某種“科班出身”的優越感,讓他們對這位“空降”的旁聽生多少有些不服氣。
尤其看到林教授如此看重他,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此刻,他們或抱著手臂,或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心想:“遺憾?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彆隻是堆砌辭藻、故弄玄虛就好。”
各種目光——期待的、好奇的、審視的、甚至略帶不屑的——交織在淩默身上,讓講台角落的那片空間仿佛凝聚了全場所有的複雜情緒。
淩默立於這片目光的焦點之中,帽簷下的神情依舊看不真切。
他似乎對台下種種反應渾然不覺,又或許是根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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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如同上一次那樣,微微垂眸,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那沉默的幾秒鐘,對於台下不同心態的人來說,顯得格外漫長。
終於,他抬起頭,平靜地開口,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教室:
“在我看來,遺憾,這種情感,於我而言,仿佛走過了三個階段。”
“三個階段?”
“遺憾還有階段之分?”
“這說法倒是新鮮……”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又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比剛才更為明顯的反應。
期待的聽眾眼睛更亮,好奇者眉頭挑起,學生們臉上寫滿了驚奇與不解,交頭接耳,眼神中充滿了強烈的好奇。
他們原以為會聽到一個精妙的定義或一段詩意的描述,卻萬萬沒想到,淩默竟然將“遺憾”這種看似簡單的情感,描述為一個有層次、有演進的過程!
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林靜書教授眼中也閃過一絲極度的訝異,隨即化為更濃的探究興趣,她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等待著。
而那些原本有些不屑的人,則露出了更加明顯的懷疑神色,甚至有人輕輕嗤笑一聲,低語道:“嗬,階段?故弄玄虛開始了?”
淩默似乎早已預料到眾人的反應,他並沒有急於解釋,而是任由那細微的議論聲持續了片刻,仿佛在給眾人消化這個新奇概念的時間。
然後,他才用那種特有的、帶著一種悠遠回憶感的語調,緩緩地,開始了他的闡述。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仿佛在精心鋪陳一幅關於情感認知的漫長畫卷:
“第一個階段,是溫柔與悵惘。”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一種沉浸式的懷念,開始了第一層的描繪。
他緩緩吟誦道: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這詩句般的語言,沒有激烈的控訴,隻有一種曆經世事後沉澱下來的平靜與篤定。
他頓了頓,用一種帶著淡淡感傷的語調解釋道:
“有些遺憾,並非怨恨,而是深深的感激與懷念。
因為曾經遇見過那個最好,所以往後歲月裡的一切,都成了無法超越的將就。
這種遺憾裡,藏著的是對過往美好的極致肯定,因而也更顯悵惘。”
這第一層意境,優美而感傷,如同一條寧靜的河流,緩緩流入聽眾的心田。
許多有過類似經曆或對美好愛情抱有憧憬的學生,眼神都柔和了下來,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浸在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淡淡憂傷與美好回憶中。
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表示讚同和感動的歎息聲。
當他說完第一層,稍作停頓時,眾人還沉浸在那淡淡的憂傷裡。
然而,淩默的語調悄然轉變,引入了一絲冷靜和理性:
後來,年歲稍長,經曆了些許世事,便進入了第二個階段,一種……頓悟,關於現實的頓悟。”
“頓悟?”
台下眾人的好奇心再次被高高吊起。
他稍作停頓,然後清晰地說道:
“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本身。”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理性的石子。
他繼續說道:
“現實,讓我知道了最殘酷的真相。
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讓遺憾不再是個人化的感傷,而成為一種更具普遍性和哲學意味的生命體驗。
它揭示了渴望與得到之間永恒的悖論。”
這第二層觀點,更加冷峻、更加深刻,像一把手術刀,剖開了浪漫幻想下的現實肌理。
台下許多學生,尤其是那些在感情中經曆過糾結、失望或反思的人,仿佛被擊中了內心某個隱秘的角落,露出了恍然和深思的神情。
先前那種溫柔的感傷,被一種更複雜的、摻雜著清醒與無奈的共鳴所取代。
議論聲再次響起,但這次是帶著震驚和認同的低語:
“是啊……好像真的是這樣……”
就在大家以為這已是極致,開始低聲咀嚼第二層含義的苦澀時,淩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變得更加低沉、厚重,仿佛承載了千鈞的重量:
他用了四句更為凝練、更具衝擊力的話語,層層推進: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
此愛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就在大家以為這是勇氣的讚歌時,他的聲音陡然下沉,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力量,說出最後一句:
“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
!!!
全場死寂!
這最後一句話,如同最終判決,又如同一聲終極歎息。
淩默緩緩總結道:
“這最後一層,揭示了遺憾最深的根源。
外在的山海或許可以憑借勇氣和努力去跨越,但內在的、無常的、複雜的人心
——包括時間的錯位、理解的鴻溝、情感的變遷、自我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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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那真正無法逾越、也最令人感到無力的山海。
這才是遺憾的終極形態,一種源於人性本身的、近乎宿命般的悵惘。”
這第三層的剖析,如同剝洋蔥般,層層遞進,最終直指核心,將“遺憾”這種情感從個人體驗提升到了哲學和人性探討的高度。
那種深刻的無力感和宿命感,混合著之前兩層的美好懷念與殘酷現實,形成了一種極其複雜而強大的情感衝擊波。
“轟——”
短暫的極致寂靜後,整個教室的情感堤壩徹底崩潰!
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掌聲或議論,而是真正的情感決堤!
許多學生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尤其是那些經曆過深刻情感創傷或對人性複雜性有所體悟的人,更是泣不成聲。
這不僅僅是為某個具體的故事而哭,更是為這種人類共通的、終極的無奈而哭。
就連一些平時理性的學生,也紅了眼眶,深深吸氣,被這種直擊靈魂的深刻所震撼。
雷鳴般的、夾雜著哽咽和巨大歎服的掌聲,如同海嘯般爆發出來,經久不息!
所有人看向淩默的眼神,已經充滿了無以複加的震撼和仰望。
這連續三次的發言,一次比一次深刻,一次比一次驚豔,徹底征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林靜書教授站在一旁,眼中的驚歎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