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亂石崗,吹動木樁上那根褪色的紅布條。李震站在坡下十步處,腳邊是昨夜埋下的乾糧袋,土已重新拍實,隻留一道淺痕。他抬頭看了看礦口,疤臉正帶著六名護院圍在坑前,鐵鎬拄地,影子斜拉在凍土上。
王二從東側繞回,腳步輕,到李震身後站定,低聲說:“他們把石板掀了,正往裡探。”
李震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疤臉立刻抬手,護院橫列成排。
“李巡檢,這地歸張大戶,你再靠近,彆怪我們不講情麵。”疤臉聲音粗啞,刀疤隨嘴角扯動。
“本官不是來爭地的。”李震語氣平緩,目光掃過礦坑,“昨夜我派人試挖,掘到三尺深,土裡冒出白氣,兩個兄弟當場頭暈嘔吐,抬回來還躺床上起不來。這坑有邪,不敢再動。”
疤臉眯眼:“你說有氣,我怎沒聞著?”
“氣味淡,初時不覺,久了才上頭。”李震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陶瓶,倒出幾粒灰白粉末,“這是挖出來的土,你們若不信,可嘗一嘗。”
一名護院上前接過,指尖蘸了點送入口中,剛抿就皺眉吐掉:“鹹是鹹,可沒毒。”
“毒不在味裡。”李震將瓶子收回,“是在土下散出的氣。我們封坑避禍,是為穩妥。你們若不信,儘管進去看。隻是提醒一句——莫往深處走,那氣聚在窪底,不動風時不顯,一刨就翻上來。”
疤臉冷笑:“你怕死,我不怕。張大戶交代,這地要守住,誰動誰償命。”
“守。”李震緩緩後退兩步,“你們守。我已下令封坑,今日就運石板來蓋。這地方,我們不碰了。”
他轉身就走,王二緊隨其後。走出十餘步,李震腳步微頓,右手抬起半寸,朝西北方岩壁裂縫方向輕抬了一下。李驍站在遠處曬場邊緣,握著木杆的手微微收緊。
日頭漸高,張大戶的護院在礦口搭起簡易棚子,兩班輪守,一班四人,白日站崗,夜間點火。李震立於祠堂前,手中沙盤上用細線標出亂石崗地形,指尖劃過西側窪地,停在風道交彙處。
“風從北來,經裂口入坑,再從南側緩坡散出。”他低聲對李驍說,“若要放氣,得卡在風起時,順流而下,才能灌滿洞底。”
李驍點頭:“他們若不進洞,再大的氣也傷不著人。”
“他們會進。”李震道,“疤臉要立功,必往深處探。隻要他們踩進窪地,就是機會。”
李瑤在東坡半山腰的枯樹後蹲下,炭筆在紙上記下時間。戌時三刻,送水的仆從準時出現,背著木桶,沿溪邊小路而來。她盯著那人腳步,直到身影消失在礦口方向,才合上紙頁,塞入袖中。
當晚,王二帶兩人換上粗布短打,背起柴筐,從北坡繞至溪流上遊。月光被雲遮住,三人借著地勢掩護,將事先備好的石塊堆入河道,隻留一道窄縫,細水慢淌。乾涸的河床延伸向礦口方向,原本每日滿溢的蓄水坑,明日清晨將見底。
蘇婉在藥房翻檢一疊草紙,指尖停在一頁繪有細葉長莖的植物上。她將“野芹”二字圈住,又在旁注:“根莖搗汁,氣味微腥,入口麻舌,可致眩暈。”她取出一小包曬乾的葉片,稱了三錢,包好放入陶罐,封口。
李震在祠堂召見李驍與李瑤,沙盤前燭火微晃。
“水斷三日,人必躁。”他手指輕敲沙盤邊緣,“守得越久,越怕前功儘棄,反而不敢走。可一旦發現補給不繼,又無收獲,心就亂了。亂則生隙,隙則可乘。”
李瑤問:“若他們派人回莊報信,張大戶增派人力?”
“增派也無用。”李震道,“人越多,耗水越快。水一斷,爭食爭水,內亂自生。我們不攻,隻等。”
李驍沉聲問:“何時動手?”
“等他們自己覺得這地不值錢。”李震目光沉靜,“現在,他們以為占了先機。可真正的機,是我們讓他們看見的。”
王二次日清晨再探礦口,發現護院神色焦躁。水桶空著,仆從未至,疤臉在坑邊來回踱步,幾次俯身查看土層,又抬頭望天。一名護院抱怨說:“昨夜風大,棚子都吹歪了,今早水也沒來,這鬼地方待不得。”
疤臉喝道:“少廢話!張大戶說了,誰先挖出鹽,賞銀五兩!現在走,一個子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