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鹽礦口的碎石上,映出昨夜巡更留下的腳印。李瑤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撮土,又翻開賬冊最後一頁的記錄:三百一十七斤。她合上冊子,眉頭未鬆。
這數字已連續五日未變。
她起身朝祠堂走,途中經過東側崗哨,山貓正帶人更換鈴索。兩人目光相接,李瑤點頭,山貓抬手按了按刀柄,未語。鹽礦如今守得牢,可產不出鹽,守得再嚴也無用。
祠堂內,李震正在查看沙盤。流民安置區的木屋已連成片,但糧倉標記處的紅線仍停在“一月之需”。他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是李瑤,便問:“昨夜又沒滿額?”
“三班倒,人輪著歇,鹽卻上不去。”她將賬冊遞上,“礦脈淺了,往下挖全是硬岩,鐵鎬損得快,出鹽反而少。”
李震手指輕敲沙盤邊緣。他知道這局麵遲早會來。鹽礦靠人力深挖,終有枯竭時。他問:“可有他法?”
李瑤取過炭筆,在沙地上劃出兩塊相連的方格。“不必隻靠挖。”她說,“我們引水進來,曬。”
李震目光落在那兩格之間。
“灘塗曬鹽,靠日光蒸發鹵水,留下鹽晶。”她指著左邊方格,“先挖蒸發池,引溪水入池,曬濃成鹵;再流入這邊結晶池,繼續曬,鹽自己析出來。”
李震盯著沙地,片刻後用筆圈住結晶池一角:“雨天呢?”
“可搭棚。”她答,“眼下先試小池,若成,再擴。”
李震擱下筆。守礦已穩,人力可用。與其耗在硬岩上,不如換條路。
“今日就動。”他說,“你主事,要人要物,開口便是。”
李瑤點頭退出。半個時辰後,她帶著二十名流民到了東南河灘。此處原是乾涸溪道,沙土泛白,踩上去有細微裂響。她命人用竹竿丈量,劃出十個長方區域,每池丈二見方,彼此以土埂相隔。
“先鋪底。”她下令。
流民掄鎬掘土,但沙層鬆散,剛挖出的池壁轉眼塌陷。一名老農蹲下抓了把泥,搖頭:“這土抓不住水。”
李瑤蹲下細看。土色灰白,捏之成粉,確難蓄水。她想起礦洞廢棄的黏土堆,立刻派人去運。
黏土運到後,眾人一層層鋪平,再以石夯壓實。接著在上麵撒碎石,再次碾壓。底層防滲,中層固形,表層平整。三道工序做完,池底已顯堅實。
引水是下一步。溪流在上遊半裡處,落差不足,無法自流。李瑤命人拆了礦洞廢棄的竹管,一段段削口對接,用草繩捆緊,從溪邊斜埋入土,做成暗渠。水流緩緩滲入首池,未見滲漏。
第一個池子注滿時,已是申時。淺水映著日光,波紋微動。李瑤伸手入水,溫度尚可。她記下時間,命人封住池口,靜待蒸發。
當晚,她在祠堂複盤流程,李震站在一旁聽。說到黏土層厚度時,她抬眼:“若下次用石灰混土,或許更防滲。”
李震未應,隻道:“明日再擴兩池。”
次日清晨,李瑤帶人開挖新池。剛動工,北風驟起,黃沙撲麵。剛鋪好的黏土層被吹出溝壑,碎石移位。眾人掩麵避風,工程停滯。
風歇後,蘇婉來了。
她身後跟著十多個婦人,每人肩挑竹筐,筐裡是鹽蒿、堿蓬,根部裹著濕泥。她走到池埂邊,蹲下將一株鹽蒿栽入沙土,壓實。
“風沙大,得固土。”她說,“這些草耐鹽耐旱,根紮得深,能護池邊。”
李瑤蹲下看那株剛栽的堿蓬,莖葉灰綠,根係盤結。她問:“能活?”
“活。”蘇婉點頭,“我拌了草木灰和糞肥,土裡養分夠。根發褐,莖有韌勁,就能活。”
她教眾人辨苗:“根白莖脆,死;根褐莖韌,活。”
婦人們依言栽種,一株株耐鹽植物沿池埂排開。蘇婉又命人將植物帶布局改成曲折“z”形,風道被截,擋風效果更佳。
李瑤看著那彎折的綠線,忽有所悟:“這樣不僅能擋風,還能延緩水流衝刷,雨季也不怕池埂被衝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