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田邊的紅布在風裡晃了半日,終於被山貓扯下塞進懷裡。他沒再往東門去,轉身朝北坡的林子走。那布角上熏過藥,是張府護院聯絡舊部的暗記,可三日來無人接頭,連疤臉派出去的信使也再沒回來。山貓知道,張大戶撐不住了。
李瑤在祠堂翻著流民細作送來的條子。一張寫“張府廚房斷米,仆婦偷麵回家”;另一張說“鹽倉西牆塌了一角,沒人修補”。她將紙條按日期排開,指尖停在第三日的記錄上——“倉內鹽袋發潮,黴斑爬到賬冊邊”。她抬頭對守在門邊的王二道:“去告訴流民婦人,若見賬房動筆,記下他寫什麼。”
王二應聲要走,李瑤又補了一句:“彆靠太近。張府現在,連狗都餓得咬人。”
青牛鎮外三十裡,張府鹽倉的屋簷垂著斷瓦。雨水從破口滴進堆滿鹽袋的庫房,濕氣漫開,鹽粒結成硬塊,表層泛出灰綠黴斑。幾隻耗子在袋縫間鑽行,啃出細孔,鹽末簌簌漏下。賬房老吳蹲在角落,用油布蓋住半本冊子,可墨字已暈成團,去年十二月的出貨數再也辨不清。他抬頭看管事,管事低頭踢開一隻死鼠,腳尖沾了黏液,也沒擦。
“東家要見你。”管事說。
老吳跟著穿廊過院,主屋門縫裡飄出藥味。張大戶躺在榻上,臉浮著黃氣,手背青筋凸起。他聽見腳步,猛地睜眼:“鹽賣出去幾車?”
“……一車也沒走。”老吳低頭,“榆縣、平陽的販子全去了青牛村,拿的是李家的憑證。”
張大戶撐起身子,喉嚨裡滾出一聲吼:“憑什麼是他定價?我張氏三代管鹽,他一個外來戶,憑幾個破池子就敢掀桌子?”他抓起藥碗砸向牆角,瓷片濺到老吳腳邊,藥汁順著牆皮往下淌。
管事上前低語:“護院那邊……今早又跑了兩個。疤臉說,再沒人肯拿命換幾個銅板。”
“銀子呢?庫房還有多少?”張大戶喘著問。
“二少爺昨夜提了三千兩,走水路去了楚南。”管事聲音壓得更低,“走前撬了床底暗格,金條全帶走了。”
張大戶渾身一震,胸口像被鐵錘砸中。他張了張嘴,一口血噴在被褥上,身子歪向一邊。老吳慌忙去扶,手剛觸到肩頭,就被甩開。張大戶躺在那裡,眼珠不動,嘴角抽搐,屋裡隻剩粗重的喘息。
管事拽走老吳,低聲罵:“蠢貨,這時候還敢碰他?等死就是了。”
夜裡,張府後院的灶房熄了火。幾個仆役蹲在柴堆後,分著偷出的米麵。一人將半袋粟米塞進麻布包,同伴問:“你真走?”
“不走等餓死?”那人捆緊口袋,“東家倒了,二少爺跑了,誰還管我們?李家那邊聽說收流民,給飯吃。”
“可咱們是張家的奴。”
“奴也得活命。”他背起包,往角門走,“你記得山貓嗎?人家現在守著鹽礦,每月兩斤鹽,比咱們強十倍。”
另一人沒動,盯著黑下來的灶口。半晌,他摸出一把小刀,割下灶台邊的布條塞進懷裡——那是張家下人統一的衣角標記。
東門護城河邊,山貓帶著兩名守礦隊巡至溝渠邊。月光下,一把鐵鐧卡在石縫裡,柄上刻的“張”字被泥糊住一半。山貓蹲下,用刀尖撬出,遞給身後人:“拿回去,交給李驍。”
“這玩意兒埋了也行。”那人說。
“不。”山貓站起身,“留著。誰用過,誰認得。”
次日清晨,李瑤收到新報:張府護院散了大半,兵器庫空了三架。她將條子夾進冊子,走到祠堂外。鹽田的引水渠正淌著活水,結晶池邊插著新木樁,上麵釘著山貓的骨牌,刻著一個“貓”字。
她轉身回屋,從乾坤萬象匣取出那份鹽商聯盟名冊。翻到藍布商人的那頁,她盯著手印下的斜劃痕,又看另一份契紙背麵的墨點圈記。她沒動,隻將冊子重新收好。
張府主屋,張大戶醒了一次,要水。小廝端來,他喝了一口,嫌涼,揮手打翻。水潑在地上,順著地板縫滲進下層——那裡曾藏過通匪的書信,如今隻剩焦紙碎屑,混在泥裡。
他閉上眼,再沒說話。
三日後,疤臉來了。
他半夜叩響李家祠堂的門,臉上刀疤泛白,衣襟撕裂。門縫裡,李瑤看見他眼珠轉動,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我願效死。”疤臉聲音沙啞,“隻要一口飯吃,做什麼都行。”
門內沒動靜。片刻,李驍提刀出來,站在台階上。
“你帶人燒過我們的棚,打過我們的車。”他盯著疤臉,“現在你沒地方去了,就來投靠?”
“我……可以立誓。”疤臉低頭。
“立什麼誓?”李驍冷笑,“你給張大戶賣命時,可想過我們是誰?現在他倒了,你才來求活路?”
疤臉抬頭,眼裡閃過狠色:“我手裡還有二十個能打的,隻要你肯收——”
“滾。”李驍拔刀出鞘半寸,“你的人早散了。你連刀都握不穩,還敢說帶人?”
疤臉臉色變了,後退一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家不收背主的狗。”李驍往前一步,“更不收殺人償命的賊。你走,我不動你。再踏進一步,這刀就不是嚇人的。”
疤臉咬牙,猛地轉身,一腳踢翻門邊水缸。缸底淤泥翻起,半片焦紙浮出水麵,上麵殘留半個“貨”字和一行小字:“臘月十七,北嶺交割”。
李瑤在窗後看著,沒出聲。等疤臉走遠,她才推門出來,蹲下撈起那片紙,對著月光看了片刻,交給王二:“存進匣裡,彆讓李驍知道。”
王二接過,低聲問:“要不要追?”
“不必。”她站起身,“他走不了多遠。張大戶倒了,他的路也就斷了。”
祠堂外,雨開始落下。
張府鹽倉的屋頂漏得更凶,雨水衝開黴鹽,白塊塌成泥漿。賬房老吳沒再來,管事躲在偏屋,懷裡抱著最後十兩碎銀。他聽見倉頂“吱呀”響了一聲,接著是鹽袋滑落的悶響,像雪崩一樣,一層層塌下去。
他沒出去看。
雨下到第三夜,鹽倉西牆終於塌了一角。黴鹽混著泥水湧出,在牆根堆成灰白小丘。一隻耗子從洞口鑽出,叼著半粒發綠的鹽,鑽進草叢。
祠堂的燈還亮著。
李瑤坐在案前,麵前攤著一張新繪的商路圖。她用朱筆圈出榆縣、平陽、清水三地,又在交界處畫了個叉。筆尖頓了頓,她換墨筆,在叉下寫了一個名字:疤臉。
筆尖壓破紙麵,墨跡暈開。
喜歡李氏霸業:全家定鼎新朝請大家收藏:()李氏霸業:全家定鼎新朝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