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嶺的腳印尚未乾透,李驍已下令增派兩班暗哨,自己親赴校場整訓新兵。蘇婉立於院中,手中竹籃裡擱著半包粗鹽,是李瑤昨夜交來的最後一份加鹽茶餘料。她未將鹽換米,反而喚來王二,以半日工價請他帶人修繕城西租下的小院。
那院落原是間廢棄藥鋪,牆皮剝落,梁木蛀空,唯一完好的方桌還缺了一條腿。蘇婉親自搬石墊桌,又從醫坊取來幾條長凳,排成三列。天光從瓦縫斜照進來,落在空蕩的堂屋中央,映出一片斑駁。
次日清晨,十二名女子立於院外,低頭不語。她們多是流民孤女,或出身賤籍,平日連街市都不敢獨行。有人攥著衣角,有人目光躲閃,唯恐這是騙賣人口的圈套。蘇婉未讓她們進門,隻取來一盆清水、一把剪刀、一塊粗布,當眾剪短袖口,挽至肘上,而後將雙手浸入水中,用皂角搓洗良久,再以酒精擦拭。
“日後在此學醫,第一件事便是淨手。”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傷口不潔,人必生變。你們若想救人,先要學會護己。”
一名女子顫聲問:“女子也能學醫?”
“為何不能?”蘇婉取來一本手抄冊子,封麵以粗麻線裝訂,上書《常見病診治》四字,內頁首行寫著:“醫者不分貴賤,救治不論身份。”她將冊子置於講台,“今日起,我教你們認藥、包紮、接生。學成者,可在醫坊當差,每月領工錢。”
無人再問。她們依次淨手,低頭入堂,坐上長凳。蘇婉翻開冊子,指著第一幅圖:“此為黃芩,治發熱,葉如鋸齒,根色黃。若見人高熱不退,可取三錢,煎水服之。”
台下一片靜默。有人盯著圖畫,有人低頭臨摹字跡,一名叫阿禾的姑娘卻閉目不動。蘇婉走近,見她指尖微顫,似在記憶紋路。原來其父雙目失明,她自幼靠觸診辨病,對藥材紋理極為敏感。蘇婉未點破,隻將一截黃芩放入她掌心:“摸一摸,說說像什麼。”
“像旱地裂口,”阿禾低聲答,“中間硬,兩邊糙。”
蘇婉點頭:“正是。藥性如地,旱則苦,濕則潤。你們不必強記藥名,先學會辨形、聞氣、觸質。”
她取來李瑤特製的木托盤,分格擺放藥材,每格貼一紙片,上繪簡圖並注俗名。當眾演示清洗傷口:以清水衝洗,再用酒精棉擦淨四周,敷藥後以布條纏緊。隨後讓每人輪流操作,她立旁糾正。有人手抖,藥棉落地;有人纏得太緊,蘇婉即刻鬆開:“包紮如撫嬰,既要固,也要柔。”
至午時,十二人皆能辨識黃芩、金銀花、當歸、艾葉、蒼術五種藥材,三人完成基礎縫合練習。蘇婉未讓她們散去,反而取出一具草紮人偶,於臂部劃開一道口子,倒入些許豬血,命眾人依序處理。
“假傷尚且如此,真血臨身,更不能慌。”她盯著最後一個操作的阿禾,“你動作最穩,為何遲遲不動手?”
“怕……”阿禾低聲道,“怕記錯步驟,害了人。”
“記錯可改,不試則永不會。”蘇婉將酒精棉遞給她,“再做一次。”
申時初,眾人收手。蘇婉宣布明日仍在此集,課程加授接生要訣。剛散課,王二匆匆趕來,低聲稟報:“縣中幾位老郎中聚在茶肆,放話‘女子學醫,逆綱亂常’,已有家長將女兒鎖在家中。”
蘇婉未動怒,隻問:“昨日市集,可有燙傷孩童?”
“有,王家小兒打翻熱湯,腿上起了泡。”
“明日帶學員去市集設義診台,就治他。”
次日辰時,小院眾人再聚,卻少了一人。王二查訪後回報,乃一學員之母聽聞流言,連夜將女兒鎖於柴房。蘇婉不語,率其餘十一人攜藥箱赴南市,在公平台旁支起布棚,掛出“惠民醫診”四字布幡。
阿禾被安排為首診,蘇婉立於其後。那王家小兒腿傷未愈,膿水微滲。阿禾依昨法清洗傷口,敷上金銀花膏,再以布條輕纏。蘇婉點頭,又令她口述步驟,一字不差。圍觀百姓起初竊語,漸轉為靜觀。一老者試問:“這丫頭真能治?”
“她若治不好,我來治。”蘇婉答。
半個時辰內,又接診三例:一童手燙紅腫,一婦腳踝扭傷,一老者指節潰爛。皆由學員操作,蘇婉全程監看,偶有糾正,但從不代勞。李驍巡市路過,見布棚簡陋,卻秩序井然,便令兩名巡市兵立於棚外,維持秩序。
人群漸信。那被鎖的姑娘竟於午時翻窗而出,奔至棚前,跪地叩首:“我娘怕天打雷劈,可我見你們真救人,王家小兒今早能走了……求讓我回來。”
蘇婉扶她起身:“你既願來,便無錯。但需答應我,若再有家人阻攔,你當親自勸說,以實證破虛言。”
女子含淚點頭。
傍晚收棚,眾人歸院。蘇婉正清點藥材,王二忽低聲提醒:“方才義診時,有一跛腳男子在人群後站了許久,未近前,也未出聲,隻盯著你們看。”
“可看清麵目?”
“帽簷壓得低,但身形與前日市集刺探者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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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停手,將一包黃芩放入櫃中,鎖好抽屜。她未言,隻將《常見病診治》重新翻至首頁,於“第一條”下加注一行小字:“凡阻醫傳者,不論出身,皆為民瘼之障。”
三日後,小院堂屋已換新桌,牆上釘起木架,分列藥材標本。蘇婉開始授接生課。她取來布偶,演示如何判斷胎位、助產、剪臍、防血崩。講至“難產可致母子俱亡”時,一名學員低聲啜泣。問之,方知其母死於產難,自幼被叔父賣作婢女。
“正因如此,你們更要學會。”蘇婉將助產鉗交予她手中,“這鐵器不傷人,隻救人。日後你若接生百嬰,便是替天下百母續命。”
那夜,蘇婉在燈下重校教材,將“炎症”改為“熱毒積聚”,將“消毒”改為“去穢防變”,務求字句淺白。李瑤遣人送來一批新製木牌,每牌刻一藥名,附簡圖,供學員背記。
又五日,十二人皆能獨立處理外傷、辨識十味常用藥,四人掌握基礎接生流程。蘇婉宣布,每月初一設義診日,由學員輪值,她親自督診。
開診當日,百姓圍觀者眾。一名老農持傷手前來,指縫潰爛,惡臭撲鼻。蘇婉令阿禾處置。阿禾淨手後,先以鹽水衝洗,再用黃芩湯浸泡,敷藥包紮,全程沉穩。老農試動手指,竟覺輕鬆,連聲道謝。
人群中有讚聲起。
蘇婉立於棚側,見阿禾低頭整理藥箱,手指微顫,卻嘴角微揚。她正欲上前,王二忽至,遞來一張折疊紙片:“今日收診時,有人塞給阿禾的,我沒讓拆。”
蘇婉接過,展開一角,見炭筆勾勒數行,似為藥方殘頁,末尾一個“鹽”字清晰可見。她未看完,即將紙片收入袖中。
阿禾抬頭,望向北市方向,似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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