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進縣衙大堂,李震的手指正劃過一份戶籍冊的末頁。昨夜三更,他已將北嶺私采坑道的處置令發往巡騎營,今晨又調閱了上月鹽河渡口的貨稅清單。案頭公文疊得齊整,每日批閱從未中斷。百姓見他仍在堂上,便少了幾分惶惑;可官印空缺三日,坊間已有流言:“朝廷若另遣官來,李縣丞還能主事否?”
他未作回應,隻命錢莊加開兩櫃,專收小額存銀,並令趙武抽調鐵匠五人,預備重鑄那批邊緣翹起的銅錢。秩序如常運轉,人心才不會亂。
第三日辰時,馬蹄聲由遠及近,驛卒翻身下馬,黃絹卷軸遞入堂中。李震接過,展開僅看一行,便知來意。
“李震,暫代青牛縣令,掌印理事,聽候考績。政通人和,準予代理。”
無頌詞,無虛禮,八字符命,字字如釘。
他將聖旨置於案側,不召禮官,不設香案,隻命人取來印匣。銅鎖輕啟,一方“青牛縣令”官印臥於紅絨之上,四角刻山川紋,印柄微翹,入手沉實。
他未行叩拜之禮,也未向城隍方向作揖。隻蘸濃墨,將印信穩穩按下,鮮紅印文落在新擬公文首行——《青牛縣減賦改役令》。
墨跡未乾,他起身步出大堂,立於石階之上。
“自今日起,青牛縣田賦減半,徭役皆以工錢結算。凡願為縣出力者,即赴衙前登記,日結銅錢,三日一發,不得拖欠。”
話音落,滿街死寂。
百姓擠在街口,手攥布袋,肩扛鋤頭,麵麵相覷。有人喃喃:“減稅?還給錢?”自古官府征役,輕則罰糧,重則鎖拿,何曾聽說付酬?更有人低語:“怕是哄人耳,過幾日就收回。”
李瑤此時捧冊而出,立於階側。她翻開賬簿,聲音清亮:“近三年鹽河稅銀共計一千二百七十三貫,鐵礦所得三百六十貫,銅礦初產已入庫一百九十貫。錢莊存銀逾兩千貫,皆有據可查。減稅有底,工錢可兌,非虛言。”
她將賬冊攤開,命人高舉示眾。數字清晰,條目分明,連老學究都點頭稱是。
李驍隨即率十騎巡街而至,甲未卸,刀未收。他手中高舉木牌,上書“工役招募令”五字,筆力遒勁。至街心,他勒馬停步,揚聲道:“縣令有令,修城南排水渠,需壯丁三十人,日酬三枚‘青牛’錢,定金當場發放!”
話畢,他翻身下馬,從腰間錢袋取出銅錢,親自點數。
“張二狗!”
“在!”
“登記姓名、住址,按手印。”
男子顫抖著伸手,在冊上按下紅印。李驍遞過三枚銅錢,一枚一枚,放入其掌心。
“拿好。”
那漢子盯著手中銅錢,指節發白。他翻來覆去地看,敲了敲,聽見清脆一響。他忽然抬頭,眼眶通紅,猛地跪下,重重磕了個頭。
“李縣令!我乾!我乾!”
人群如潮裂開,有人擠上前,有人高喊:“我也登記!”“我身子好,能扛石!”“我家三口都來!”
衙前長桌迅速擺開,三名書吏提筆疾書。李瑤親自監錄,每登記一人,便發一枚銅牌,編號刻字,注明工種。錢袋陸續打開,一枚枚“青牛”錢落入百姓手中,鋸齒邊緣在日光下閃著微光。
歡呼聲由點及麵,終成雷動。
“李縣令!李縣令!”呼聲如浪,一波壓過一波。
李震立於高階,未笑,未揮手。他隻將右手緩緩抬起,示意眾人稍安。
待聲浪稍歇,他開口:“此非我一人之令,乃青牛縣新政之始。賦可減,役可酬,但法不可廢,令不可違。凡欺工、克扣、虛報人數者,一經查實,重罰不赦;凡怠工、毀物、聚眾鬨事者,亦依法處置,不徇私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
“願來者,歡迎;想走者,不攔。但凡留下,便是一縣之人,同享利,共擔責。”
百姓靜了片刻,繼而鼓噪更甚。有人喊:“李縣令講規矩!咱們聽您的!”又有人道:“這錢發得實誠,活計肯定公道!”
李驍策馬繞行三圈,每至一處,便高呼招募令。騎兵列隊整齊,甲胄鮮明,馬蹄踏地,聲如鼓點。百姓見軍容嚴整,又親眼見錢到手,疑慮儘消,紛紛湧向登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