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窗紙,李震仍伏在錢莊內室的幾案前,指尖劃過賬冊最後一行數字。火爐餘溫散儘,鐵鉗橫在爐口,銅渣凝成暗斑。他未動,隻將一枚“青牛”錢從袖中取出,置於掌心,鋸齒邊緣硌著皮膚,像一道無聲的提醒。
門外腳步輕至,縣令獨自立於門檻外,見他未覺,便不聲不響地倚著門框靜候。晨風拂過簷下銅鈴,輕響一記,李震這才抬眼。
“李縣丞。”縣令緩步而入,聲音低沉,“我來,是想親口告訴你一聲——上峰調我任府城通判,三日後啟程。”
李震起身,未顯驚異,隻將銅錢收入袖中。昨夜賬冊上那行“總存入一百七十三貫二百文”,他反複看了三遍。百姓信的不是他,是這錢背後能兌出糧、能買犁、能護家的日子。如今縣令要走,這信,該由誰來承?
“青牛縣賦稅足額,流民歸田,商路通暢,連府尹都稱奇。”縣令苦笑,“他們道我治政有方。可我心裡清楚,自你建錢莊、修馬政、設巡騎,這縣早已不是我掌中之物。”
李震垂手而立,未接話。
“我不能授你印信。”縣令盯著他,“朝廷未命,我若私相授受,便是死罪。可若有人問起,青牛縣誰主事?我隻答一句——‘問李震。’”
李震抬眼,目光沉定。
“這不是權,是責。”縣令聲音壓得更低,“你若不接,百姓不信新官,亂自生;你若接了,卻無名分,將來朝廷另遣官員,你進退兩難。可若換作是我,我亦無解。青牛不能亂,你得撐住。”
李震未語,隻緩緩點頭。他明白,這不是任命,是托付。不是官文,是道義。
二人並肩出錢莊,沿街緩行。南街百姓已聞風而動,有人挑擔未卸,有人抱嬰立於門側,目光皆追著二人背影。縣令每走幾步,便有人揖禮,有老者顫聲喚“老爺慢行”,有婦人抹淚,說“您這一走,我們心裡空落”。
李震走在側後,百姓卻不斷向他投來目光。有人低語:“縣令走,李老爺若也在,咱們這‘青牛錢’怕是要廢了。”話音未落,一老農從人群中擠出,手中捧著粗布錢袋,直奔李震。
“李老爺!”老農將錢袋塞來,“這是我家十口攢下的三十貫‘青牛’錢,您收著!您不走,這錢就有根!”
李震未接,隻退半步。
老農急了,聲音發顫:“您若走了,錢莊關門,誰信這新錢?誰敢貸犁買牛?我們靠的就是您!”
身後人群漸聚,議論聲如潮。有人喊:“李老爺,您可不能走啊!”又一人高呼:“縣令老爺是朝廷的人,您才是咱們的主心骨!”
李震立於街心,四麵皆是目光。他若應一聲“不走”,便是僭越;若言“聽朝廷安排”,則民心立潰。他緩緩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這錢,”他指老農手中錢袋,“不是我的,是你們的。”
他轉身,招來錢莊管事,當眾打開庫箱。箱分三層,上層空置,中層放樣幣,下層鎖鐵匣。他命人取一新袋,將三十貫“青牛”錢儘數倒入,貼上編號,投入下層。
“錢在庫中,賬在冊上。”他聲音不高,卻傳至街尾,“錢莊不倒,青牛不亂。我在不在,你們的日子隻會更好。”
人群靜了片刻。老農盯著庫箱,忽然咧嘴笑了,抹了把臉,退入人群。有人低聲說:“李老爺沒說走,也沒說留,可這錢莊,就是他的承諾。”
縣令立於階上,遠遠望著,嘴角微動。他未料到,李震不以言留人,而以製安民。這比任何誓言都重。
三日後,縣令啟程。
青牛縣衙外,百姓夾道相送。孩童捧野花,老者持粗餅,婦人提竹籃,皆塞入車中。縣令一一接過,放入車內,卻始終未坐。他立於車旁,目光掃過人群,最後落在李震身上。
“李震。”他喚。
李震上前。
“我走之後,青牛若亂,非天災,非民變,是你退了。”縣令聲音極輕,卻字字入耳,“你已無退路。”
李震低頭,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牛”錢。鋸齒邊緣在日光下泛著微光。他握緊,銅錢硌入掌心,痛感清晰。
縣令不再多言,登車。車夫揚鞭,馬蹄輕踏,車輪緩緩啟動。
行出十步,縣令忽掀簾回望。李震仍立於道旁,未追,未語,身影筆直如鬆。
縣令嘴唇微動,終未出聲。簾布垂下,馬車漸遠,塵土輕揚。
李震未動,直至車影消失於官道儘頭。他轉身,步入縣衙大堂。
堂中空寂。主位之上,縣令的官印已收,案上隻餘半卷舊文。李震未坐副位,徑直走向主案,將手中銅錢輕輕置於案角。鋸齒朝上,如刃。
他翻開今日公文,提筆批閱。筆尖落紙,墨跡沉穩。
門外,錢莊管事匆匆而來,立於階下,欲言又止。
李震頭也未抬:“說。”
“北嶺巡騎回報,山貓在舊鐵礦西側發現新坑道,疑為私采。”
李震筆尖一頓,未停。他蘸墨,繼續批完最後一行字,將筆架於筆山之上。
“調騎兵一隊,繞道南坡,暗中查探。”他聲音平靜,“另,通知趙武,熔爐備著,若出銅,即刻重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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