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還在田埂上跳動,李瑤站在修具坊門口,手裡捏著一張剛從庫房調出的簽牌登記簿。她指尖劃過“丙三”那一欄,墨跡清晰寫著“未發放”,可昨夜那個叫陳六的雜役,分明用同樣的編號領走了鐵片。簿子邊緣有些發潮,是夜裡露水打濕的,但她顧不上擦。
她轉身走進工坊,油燈掛在梁下,映著牆上掛著的幾幅圖紙。水力紡車的圖樣還攤在案上,被一塊石鎮壓著,一角微微卷起。她沒看那圖,徑直走到角落的鐵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片殘信——是從鹽場總管屍身裡搜出的密信一角,火漆印已碎,但狼首紋輪廓仍在,筆跡斜鋒帶鉤,是平西王慣用的行文路數。
她把簽牌簿和殘信並排放在案上,又取出一張空白信紙,提筆蘸墨,開始臨摹。筆鋒壓得極低,每一折每一挑都刻意放慢,仿的是殘信上“聚鐵逾萬斤”那幾個字的走勢。寫完一行,她退後半步,盯著看了許久,再提筆改。第三遍時,字跡已與殘信幾無二致。
李毅推門進來,腳步很輕。他站在案邊,看了一眼那封仿寫的信,又看她。
“能騙過他的幕僚嗎?”他問。
“不是騙幕僚。”李瑤擱下筆,“是讓他自己信。”
她將信紙翻過來,在背麵寫下一行小字:“李氏私通北蠻,許以鹽利,換鐵騎南下。”然後吹乾墨跡,折成三疊,用一方舊印泥按了角——那印是她從趙德處借來的仿製火漆,紋樣與平西王府所用相差毫厘,非經手人難辨真偽。
“黑風寨殘部還在北嶺?”她問。
李毅點頭。“三日前有人看見他們在枯鬆坡紮營,靠吃樹皮活命。他們恨我們,也怕我們,更怕平西王翻臉不認人。”
“那就讓他們替我們送信。”李瑤將信封好,遞過去。“綁在箭上,射進營地中央。要讓他們第一眼就看見。”
李毅接過信,沒走。他盯著那封信,忽然道:“若他們不上報,或直接燒了?”
“他們會報。”李瑤聲音很穩。“平西王讓他們劫糧,事後卻不給分毫。他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證明自己還有用。一封‘李氏通敵’的密信,足夠他們換一條活路。”
李毅不再多言,將信收入懷中,轉身離去。
李震是在糧倉外見到李瑤的。她正站在一袋稻穀旁,檢查麻袋縫口是否嚴密。他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塊濕布,遞給她。
“手沾了墨。”他說。
她接過布,擦了擦指尖。“父親。”
“你讓李毅去做了什麼?”
“一件他們一定會信的事。”
李震沉默片刻,目光掃過糧倉門口忙碌的民夫。有人抬著空筐走過,腳步沉重,臉上沾著灰土。遠處田間,火把依舊未熄,驅蝗的人輪班守著。
“我們還在救災。”他說。
“是。”李瑤點頭。“但他們得以為,我們隻會救災。”
李震看了她一眼,轉身朝主宅走去。她跟上。
廳內無人,隻有一盞油燈燃著。李震在主位坐下,她立於側旁。
“你猜平西王會怎麼反應?”他問。
“先派人來查。”李瑤道。“不是明使,是暗樁。他們會潛入寧遠堡,找證據。找不到,就會偽造。”
“所以你要等他們動手。”
“我要他們親手把罪證交出來。”
李震緩緩點頭。“那就照你說的辦。糧倉、工坊、主宅,三處都留門縫。但火把不能滅,粥不能停。百姓得看見我們在忙活。”
她應下。
三日後,夜半。
李毅蹲在修具坊屋頂,手按刀柄,目光鎖著院門。院內一片漆黑,隻有風穿過破窗的輕響。他身後伏著四名暗部死士,皆著黑衣,麵覆布巾。
子時剛過,院牆外傳來極輕的刮擦聲。一道黑影翻入,落地無聲,隨即貼牆而行。片刻後,第二道、第三道身影相繼潛入。三人皆未帶火,動作熟練,直奔工坊後間——那裡掛著“火器圖紙暫存”的木牌,是李瑤故意掛的。
李毅抬手,做了個手勢。
三人剛推開工坊門,屋內驟然亮起火光。李瑤站在案前,手裡拿著一卷圖紙,似正燈下查驗。她抬頭,目光與為首者對上,卻未驚叫,隻冷冷道:“你們找這個?”
那人一愣,隨即抽刀撲上。
火光從四麵亮起。李毅從屋頂躍下,一刀格開劈向李瑤的刀鋒。另外兩名死士從側窗翻入,短刃直取另兩人咽喉。搏鬥不過十息,三人皆被製住,手腕反擰,按在地上。
李瑤走過去,蹲下,從為首者懷中搜出一紙密令。她展開,就著火光讀了一遍,然後遞給李毅。
“查明李氏與北蠻聯絡憑證,若無,便偽造之。”李毅念完,抬眼看向李瑤。
她將密令收起,起身走到工坊中央,對門外喊:“來人,把這三個細作押到刑房,不許走漏半點風聲。”
民夫應聲而入,將三人架起。李瑤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被拖走,一言未發。
刑房內,燭火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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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毅用銀針刺入為首細作的神門穴,再點通裡。那人身體一僵,額上滲出冷汗,牙關卻仍緊咬。李毅又加了一分力,針尖微顫。
細作終於開口,聲音發抖:“你們……早知道了?”
“我知道你們會來。”李瑤站在陰影裡,手裡拿著那封偽造的密信。“我也知道,你們主子不會信我們通北蠻,但他會信——有人看見我們通北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