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的腳步剛踏出院門,街角茶攤那名灰袍人便已起身離座。她並未察覺,隻將手中賬冊交給等候的仆從,低聲叮囑:“送到州衙,親手交到值房主簿。”話音落時,仆從點頭快步而去,身影沒入漸暗的街市。
府中廳堂內,李震仍坐在原位,目光未離那道黃絹詔書。火漆印的裂痕在暮光裡愈發清晰,像一道乾涸的血口。他抬手將詔書翻麵,壓在硯台下,起身走向後院。
李毅候在鹽場布防圖前,手中炭筆在紙上劃出三道虛線,分彆標著“灶區機關”“地道出口”“巡更路線”。他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賬冊送了?”
“送了。”李震站在他身後,“他們看了,就會動手。”
“不是‘會’,是‘已經’。”李毅擱下筆,“半個時辰前,碼頭有艘陳家運鹽船悄悄靠岸,卸下五十個黑箱。我安插的人看見箱中是刀弩與火油。”
李震點頭:“他們不敢動賬,就毀灶。”
“灶底彈板已裝好,三十六處鹽灶,七處連機關。地道死士三十人,隨時可出。更夫換了我們的人,每刻鐘報一次平安。”李毅抬眼,“您要活口?”
“要。”李震聲音沉穩,“燒灶是小事,讓他們知道,誰在背後指使,才是大事。”
李毅不再多問,卷起圖紙,係上腰間,轉身出門。夜風卷起衣角,他腳步未停,直奔城西鹽場。
子時三刻,鹽場上空無星月。五十名黑衣人自西牆翻入,動作整齊,落地無聲。領頭者戴鐵麵,手持短弩,揮手示意分兩隊,一隊撲向鹽池,一隊直取主灶區。
他們逼近第三排鹽灶時,一人抬腳踹向灶口。鐵板驟然彈起,機括聲“哢”地一響,三人被掀翻,一人跌入灶膛,慘叫未出便被烈火吞沒。其餘人尚未反應,兩側鹽灶底部接連彈出鐵刺板,又有兩人被刺穿大腿,倒地哀嚎。
領頭者猛然後退,厲喝:“有埋伏!撤——”
話音未落,房梁上一道黑影疾落,手中飛刀破空而至,正中其持弩手腕。弩落地,刀被奪,黑影落地穩如磐石,正是李毅。
“陳家的狗,也敢動惠民灶?”他聲音不高,卻壓住全場。
領頭者抽腰刀橫劈,李毅側身避過,反手刀柄擊其肘關節,哢嚓一聲,臂骨斷裂。那人悶哼跪地,李毅一腳踩住其肩,另一手將飛刀抵住其咽喉。
“你是陳府死士,還是王煥的人?”李毅問。
那人咬牙不語。
李毅冷笑,抬腳踢其腰側,封住三處穴道,血從口角滲出,卻未斷氣。“不說是吧?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他揮手,四名黑衣死士從灶後轉出,押住剩餘活口。其中一人正欲咬舌,李毅飛刀再出,刀尖精準挑斷其舌根韌帶,血湧而出,人卻未死。
“留著。”李毅下令,“一個都不能死。”
他取出火折子,點燃一旁燈籠。火光亮起,照向俘虜臂膀——一道暗青刺青,盤蛇纏劍,正是陳氏私兵標記。他又扯開其外衣,腰間銅牌刻著“陳記鹽運·丙字七隊”,與碼頭運鹽船護衛腰牌一致。
“證據齊了。”李毅低聲自語。
他命人將傷俘集中,隻放一人斷臂逃走。那人踉蹌爬起,驚恐回望,見李毅立於火光之中,手中飛刀滴血未沾,卻比任何刀劍更令人膽寒。
“回去告訴陳掌櫃,”李毅開口,“他燒一灶,我拆他一房。他殺一人,我挖他三代。明日全城百姓,都會知道是誰不讓大家吃十文鹽。”
那人連滾帶爬而去。
李毅轉身,命死士將繳獲兵器與腰牌儘數收攏,又令人取來七具屍首,擺於鹽場正門。他親自在每具屍體旁立一木牌,上書:“陳氏私兵,夜襲惠民灶,當場伏誅。”
做完這些,他取出隨身竹筒,倒出三粒藥丸,給三名重傷俘虜服下止血。他知道,這些人活不過三日,但隻要多活一時,就能多供出一句口供。
天未亮,李府後院。
李震正在翻閱昨日鹽場出入記錄,李毅推門而入,身上還帶著夜露與血氣。
“抓了九個活的,死十一人。逃了一個。”李毅將腰牌與刺青拓紙放在案上,“火油、刀弩、短甲,全是從陳家碼頭運來的。領頭的是陳府護院總教頭,叫趙六,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有點名號,擅使雙刀。”
李震拿起腰牌細看,銅質厚重,刻工精細,絕非偽造。
“他招了?”
“沒開口,但也不用他招。”李毅道,“腰牌、刺青、武器形製,都和陳家護衛隊一致。更關鍵的是——”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巾,攤開,裡麵是一截斷指,“這手指戴過一枚鐵環,內側刻著‘陳’字。那環被他咬碎吞了,但我截得及時,環沒咽下去。”
李震盯著那截手指,良久未語。
“你打算怎麼用這些證據?”他問。
“先放出去。”李毅道,“讓鹽場工人看見屍體,讓街市百姓聽見風聲。我已安排人在茶館、米鋪、酒肆傳話——陳家為保高價鹽,派人燒灶殺人。明日一早,全城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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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點頭:“王煥會壓。”
“壓得住人,壓不住嘴。”李毅冷笑,“他若敢查,我就把證據遞到他案上;他若不查,百姓就會問,為何不查?他若查了又不辦,那就是同謀。”
李震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你比我想得更狠。”
“我不是狠。”李毅聲音低沉,“我是讓他們明白,動李家,不是賠錢的事,是掉腦袋的事。”
李震站起身,走到窗前。天邊微亮,遠處鹽場方向有煙升起,那是昨夜火場的餘燼。
“你做得對。”他說,“這一局,我們不是防守,是反攻。賬冊是餌,鹽場是網,他們咬了,就得吐出來。”
李毅沉默片刻,忽道:“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