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驛道上滾過三晝夜,使臣的披風已磨出毛邊,韁繩勒進掌心的地方結了血痂。他沒下馬,直奔宮門,把一封泥封戰報和一隻銅匣遞進通政司的窗口。
殿前司報了卯時三刻,朝會剛開始。
王太傅拄著烏木杖,站在丹墀之下,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青磚上:“李震久不入朝,擅調邊軍與藩王合兵,此乃私結外鎮,形同割據。今楚南未犯境,他倒先動刀兵,是欲以邊釁立威,還是借戰功擴權?”
幾名官員立刻出列附議。有說“都督之位非世襲,豈容自專兵柄”的,也有提“豫州近年稅賦不上中樞,糧草儘歸私倉”的。話音落處,朝班如風吹麥浪,一片低語。
雍靈帝坐在禦座上,指尖在扶手上輕輕叩了兩下。他昨夜才看過曹瑾遞來的密折,說李震在北境劃出五十裡禁地,驅逐官吏,形同獨立王國。此刻聽著這些話,心裡那根弦又繃緊了幾分。
“陛下。”王太傅忽然跪地,袍角鋪開如墨,“老臣不敢妄言。可李震若不加約束,他日必成國患。請削其職,遣禦史赴豫州查辦軍糧去向、盟約底細,以正綱紀。”
殿內一時寂靜。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聲通傳:“豫州八百裡加急,戰報到——”
眾人回頭。
使臣一身風塵,甲葉都變了色,一步步走上殿來,將戰報呈至禦前。內侍接過,展開念道:楚南節度使率五萬軍越境,兵臨豫州北鄙。都督李震聯合北境藩王,共禦外敵。長子李驍率騎兵突襲中軍,三日破敵,斬首八千,俘敵三千,敵軍潰退南歸。
念完,滿殿無聲。
曹瑾站在禦座側,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跳。他原本安排的節奏被這一紙戰報打亂了。他輕咳一聲,上前道:“捷報固然可喜,然則——李震未經詔令,擅自聯合藩王出戰,是否逾製?若各地節度皆可自決戰和,朝廷威嚴何存?”
這話一出,幾個年輕禦史立刻跟進。有人說“功過當分論”,有人言“雖勝不可掩其專擅之罪”。眼看風向又要轉回彈劾一途,使臣忽然從懷中取出銅匣,雙手捧上。
“啟稟陛下,此乃豫州所產新米,都督命臣親呈禦覽,以證民生之實。”
內侍接過,打開銅匣。一粒金黃色的稻種靜靜躺在紅綢之上,光澤溫潤,竟似有暖意滲出。
雍靈帝示意呈上來。他親手拈起那粒米,對著光看了許久。米粒細密如織,紋理清晰,不似凡物。
“此米何名?”
“回陛下,名‘靈米’,畝產千斤,耐旱抗蟲。都督言,三年內可使豫州糧足民安,無需再仰仗漕運。”
戶部尚書顫巍巍出列:“老臣……老臣願當場試煮。”他取了一小撮米粒,命人取爐火烹之。不過片刻,米香彌漫殿中,清甜不膩,聞之腹中生暖。
老尚書雙手發抖:“此米若真,豫州十年無饑,百姓何愁不附?”
王太傅臉色鐵青。他本想以“結藩”為罪,將李震貶黜,可眼下人家不僅打了勝仗,還獻上能養活百萬人口的糧食。這已不是功過相抵的問題,而是——若再攻之,便是與天下蒼生為敵。
“陛下!”他忽然提高聲音,“勝仗可誇,靈米可貴,然其越境調兵、封鎖要道、私設禁地,皆是悖禮之舉!今日不懲,明日便有人效仿,國將不國!”
雍靈帝沒說話。他把那粒米放在掌心,又輕輕合攏。他知道王太傅說得沒錯,也知道曹瑾背後另有圖謀。但他更清楚的是,眼下大雍南有楚南窺伺,北有蠻族蠢動,地方賦稅十不存一,哪還有第二個李震能擋住五萬來犯之敵?
他緩緩開口:“王太傅,你說李震有罪,可有實據?”
“戰報便是其自陳之舉!聯合藩王,豈是小可?”
“那楚南先動兵,可有憑證?”
“這……戰報所言,不足為憑!”
雍靈帝冷笑一聲:“一紙戰報你道不足為憑,可這米香滿殿,你也說是假的不成?”
王太傅語塞。
“李震未請一兵一卒入京調撥,未動國庫一文錢糧,以私兵破敵,護境安民,獻糧以濟天下。你讓他怎麼才算忠臣?跪著等死嗎?”
殿中鴉雀無聲。
曹瑾低頭,袖中手指捏得發白。他知道,這一局輸了。本想借士族之口壓下李震,卻不料人家用一場勝仗和一粒米,把整個朝堂的嘴都堵死了。
雍靈帝站起身,走到禦案前,提起朱筆。
“傳旨。”他聲音不高,卻穿透大殿,“都督李震,護國有功,禦敵有方,晉封豫州侯,賜丹書鐵券,世襲罔替。其所轄軍政,暫如舊製,不必事事奏報。”
筆尖頓了頓,他又添一句:“靈米一事,著戶部遣員赴豫州學習種植之法,三年內若能在三州推廣,朕有重賞。”
聖旨念畢,滿殿官員麵麵相覷。有人想再諫,可看著那粒還在散發餘香的米,終究沒人開口。
王太傅僵坐在位,臉色灰敗。他一生執禮法為劍,斬過貪官,壓過外戚,可今天,他第一次發現,禮法斬不斷饑餓,也擋不住能讓人吃飽的米。
使臣接過聖旨,低頭退出大殿。銅匣重新合上,那粒靈米被鎖進黑暗。
宮門外,陽光刺眼。他翻身上馬,韁繩一抖,馬頭轉向南。
風從城樓刮過,吹起他殘破的披風,露出內襯上繡的一行小字——“豫州百姓,賴此而活”。
馬蹄聲遠去,塵土未落。
禦座之上,雍靈帝把那粒米放進袖中,轉身步入內殿。曹瑾跟在後麵,欲言又止。
皇帝忽然停下:“你是不是覺得,朕太縱容他了?”
曹瑾低頭:“奴才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想。”雍靈帝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和王太傅都想除掉李震,可你們忘了——現在不是誰講規矩的問題。”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是誰能讓百姓活下去的問題。”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腳步沉穩。
曹瑾站在原地,沒再跟上去。
殿前石階上,一片枯葉被風吹起,打著旋,落在丹墀邊緣。那裡剛被灑過水,葉底沾著濕泥,紋路清晰可見,像一張被揉皺又攤開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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