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熄滅後,簷下鐵片的叮當聲還在響。李震站在院中,聽了一陣,轉身走向前廳。腳步未停,聲音已出:“召趙德、李瑤,立刻來見。”
一刻鐘後,趙德捧著文書立於階下,李瑤從側廊快步而來,手裡捏著一封火漆未損的密信。
“楚南節度使到了城外。”李瑤將信遞上,“親自來的,隻帶了兩名隨從,沒兵,沒旗,連刀都留在關外。”
趙德眉頭一跳:“這個時候?他三州糧倉空了八成,軍心不穩,民亂頻發,此時來見王爺,是求活路,還是設局?”
李震沒接信,隻問:“孩子還在背那三字訣?”
李瑤一怔,點頭:“今早巡學官回報,城南七村孩童已能齊聲誦讀。”
“能讓聲音傳到楚南的,不隻是童謠。”李震抬步上階,“開城門,不列甲兵,不設儀仗。備兩盞茶,一方桌,擺在府前石階上。”
趙德急道:“王爺,他是割據一方的節度使,哪怕走投無路,也當有三分防備。您如此相迎,豈不示弱?”
“示弱?”李震回頭,“他帶兩個隨從敢來豫州,就已經輸了。我要讓他知道,我不需要擺陣勢,也能讓他跪下——不是因為怕我,是因為信我。”
府門開啟時,天光正斜。楚南節度使立於馬前,灰袍舊履,臉上風霜刻得深。他望了望城門,又望了望那擺在石階上的方桌和茶盞,緩步上前。
李震站在桌後,未穿王服,隻一身素袍。
“你不必跪。”他說。
節度使卻已屈膝:“臣……”
“我不是天子。”李震伸手扶住他臂膀,力道不重,卻讓他沒能再往下壓,“你若來稱臣,現在就可以走。我這裡不收虛名。”
節度使抬頭,眼裡有驚,也有鬆。
“我來,是為三州百姓。”他說,“旱了兩年,倉無存糧,軍士三月未發餉,百姓易子而食。我守不住了。”
李瑤從旁遞出一疊紙:“三州稅冊、糧賬、軍報,七日前截獲。貴部下已有三營倒戈,兩縣民變,燒了縣衙。貴使昨日才出城,今晨已有流民越境逃入豫州南嶺。”
節度使盯著那紙,沒伸手接。
“你早知道了。”他嗓音啞了。
“我知道你撐不住。”李震坐下,“但我想知道,你是想活,還是想救他們?”
風掠過台階,吹動茶煙。
良久,節度使也坐下:“若我交出兵權、稅權、關防,你如何待我三州?”
“我不取你權。”李震說,“我隻立約。”
“什麼約?”
“第一,廢除世襲賦稅,三十稅一,不得加派。第二,開放邊境互市,豫州供糧種、鐵器、醫冊,楚南供茶、絲、竹器,所得七成歸民,三成修渠築路。第三,互派監察使,每年核查賬目、糧倉、醫棚,若有貪瀆,可直報我處,我親自處置。”
節度使愣住:“你不派官?不駐軍?”
“我要的不是地盤。”李震看著他,“我要的是,從今往後,沒有一個孩子因為餓,被人換一碗米。”
節度使喉頭滾動,忽然笑了:“李王爺,您為何不趁勢取我三州?以您如今兵勢,一紙令下,三日可破。”
“取地容易。”李震端起茶,“安民難。破城要用刀,立城要用信。你今日能來,是因為你信我還能講理。若我趁你窮困而吞之,明日誰還敢信我?”
節度使低頭,手在膝上攥緊又鬆開。
“盟約怎麼簽?”他問。
“不用印,不用血。”李震起身,“取兩碗井水來。”
仆從奉上兩碗清水。李震與節度使各執一碗,走到府前空地。李震將水倒入土中,節度使照做。水混入泥,滲入地下。
“同飲一源,共養一方。”李震說,“今日起,楚南與豫州,非主非臣,非附非屬,唯盟而已。”
節度使聲音低下去:“永固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