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剛過,李震還站在前廳門內。燈籠滅了,屋裡黑得看不清人臉,隻有屋簷滴水落在石階上,一聲接一聲。他沒動,手仍藏在袖裡,指尖抵著那張圖紙的邊角。
李瑤的密室在東廂第二間,原本是驛館的賬房。門從裡麵反扣著,窗縫貼了油紙,不透光。她坐在案後,麵前攤著七張城防布防圖,每張上麵都用朱筆圈出暴動地點。三名密探跪在下首,衣襟沾著泥灰,剛從城南貧民窟回來。
“第七起在東市橋頭,”最年輕的那個低聲說,“暴民砸了糧鋪,領頭的是個獨眼漢子,穿灰布短打,背上有塊疤。”
“和前六起一樣。”李瑤翻動記錄冊,“前三起在西城,後四起往東推移,每起間隔一日,暴動前十二個時辰,都有穿皂靴的人進過貧民棚。”
她抽出一張紙,上麵是密探手繪的路線圖。七條線從不同方向指向城中幾處廢棄作坊,終點都標著“東廠暗樁”。
“不是流民自發。”她合上冊子,“是有人按順序點燃的火頭,一處燒完,立刻引向下一處。目的不是搶糧,是製造混亂。”
她起身走到牆邊,將七張布防圖並排釘上。又取出一根細線,從每個暴動點連向城北一處黑點——東廠北院。線剛拉到第三根,門響了。
趙德站在門口,臉色發青,手裡捏著半頁殘紙。
“尚書省的文書房剛傳出來的。”他聲音壓得很低,“王晏昨夜召集十六家士族,議事到三更。這是抄錄的片段。”
李瑤接過紙,掃了一眼。上麵寫著:“……私改鹽法,擅調兵卒,結盟藩鎮,形同割據。宜請天子下詔,清查豫州賦稅出入,削其權柄。”
她把紙遞給李震。他剛進來,腳步很輕,沒帶李驍或李毅。
“他們要走朝議這條路。”李震看著那行字,“不是隻想殺我,是要名正言順地廢了李家。”
“可奏折還沒遞。”趙德說,“王晏在等時機。等一次大亂,或者一次大敗。隻要你在京城出事,他們立刻就能把‘謀逆’坐實。”
李瑤搖頭:“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盯上東廠。他們以為暴動是意外,以為朝廷能借民亂壓你低頭。”
“那就讓他們繼續以為。”李震把紙折好,放進袖中,“現在不是拆局的時候,是聽聲的時候。”
趙德走後,蘇婉來了。她沒穿官服,隻披了件素色外裳,手裡提著藥箱。
“宮裡來人傳話,太妃想見我。”她說,“說是舊疾複發,夜裡咳得厲害。”
李震抬眼:“她提我了?”
“沒提名字。隻說‘聽聞有位李夫人,醫術通神,能活死人’。”蘇婉頓了頓,“傳話的宮女眼神躲閃,像是被叮囑過不能多說。”
“你去看了?”
“去了。她住在偏殿西角,屋子小,陳設舊。藥渣倒在簷下,沒人收拾。我診脈時,她手指一直抖,不是病,是怕。”
“怕什麼?”
“怕被人聽見。”蘇婉低聲說,“她說話很慢,每句都停一停,像是在聽外麵有沒有腳步。說到一半,突然問我:‘你夫君,可是為天下人做事的?’”
李震沉默片刻:“她知道我們被盯上了。”
“她還說,‘若真為蒼生,便該見一見我’。”蘇婉看著他,“這不是召見,是求見。她需要我們,比我們想象的更急。”
李瑤突然開口:“東廠、士族、宮中——三股力都在動。東廠放火,士族準備彈劾,宮裡有人想借我們翻身。這不是巧合。”
“是合謀。”李震說,“有人想用民亂逼我分神,用彈劾逼我自辯,再用太妃引我入宮。三麵壓來,讓我顧此失彼。”
“可太妃未必是陷阱。”李瑤說,“她若真被軟禁,身邊全是耳目,根本傳不出話。能傳出來,說明她還有縫隙可鑽。”
“那就讓她鑽。”李震站起身,“你明日進宮,帶夠藥,多待一會兒。她若再提見我,你就說‘夫君憂心國事,願聽長輩教誨’。”
蘇婉點頭,提箱要走,李震又叫住她:“彆開藥方。隻診脈,不開方。她若問,就說‘病根不在身,在心’。”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瑤送她出門,回來時案上已鋪開一張新圖。她用炭筆畫出三條線:一條從東廠指向暴動點,一條從王晏府邸連向各士族宅院,第三條從太妃偏殿畫向驛館。
“三條線,不同起點,同一目標。”她低聲說,“但他們之間有沒有聯係?東廠會不會知道士族在密議?王晏有沒有和宮裡通消息?”
李震盯著那圖:“查東廠那批麻袋。暴動前他們運進去的,是什麼?”
“密探說像糧食,但分量不對。”李瑤翻開記錄,“扛的人腳步穩,不沉。不像米麵。”
“那就不是糧。”李震說,“是兵器,或是錢。東廠在買人命。”
“還有那塊銅牌。”李瑤從匣中取出東廠刺客的牌子,“背麵有暗槽,能藏東西。現在是空的,但槽底有刮痕。”
她把牌子翻過來,對著燈。李震湊近看,那槽底確實有極細的刻痕,像是被針尖劃過,又被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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