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熄滅後,灰燼在銅碟裡蜷成一小團。李震的手指從火漆印殘留的焦痕上移開,未再看那封空函一眼。他起身走向內堂,腳步落在青磚上,聲音極輕,卻讓守在門外的侍從立刻挺直了背。
“傳李瑤。”
李瑤來得很快,衣襟上還沾著昨夜未散的風塵。她站在門檻外,手裡捧著一疊尚未整理的情報簡報。李震沒有讓她進屋,隻在門框邊停下,低聲道:“把昨夜各城傳回的民情再報一遍。我要知道,有多少人親眼見過那些女學員在街頭演算引水圖。”
李瑤翻開最上麵一份記錄:“洛陽西坊三十七人,親眼目睹一名女學員用沙盤推演溝渠走向,當場有老農跪地叩首。許州七名村正聯名上書,願以族田作保,請派算學女子入村勘測旱情。另有十九城百姓自發集資,要為科學院重修講堂。”
李震點頭,目光落在她手中另一份未拆封的密件上。
“另外,”李瑤頓了頓,“暗部截獲一封密信,曹瑾與王晏舊部聯絡,計劃在黃河高架橋引爆火藥,時間定在新軌通車當日。他們打算讓皇帝親眼看見軌道崩塌,再散布‘李氏借基建謀反’的謠言。”
李震沒說話,轉身走回案前,提筆寫下一道命令:“全線加速施工,三日內貫通至通衢車站。另備兩萬枚煙火彈,埋入橋墩夾層,引信由李毅親自查驗。”
李瑤皺眉:“若真炸了橋,百姓隻會信他們說的。”
“所以不能讓他們炸。”李震放下筆,“我們提前把火放了——在所有人眼前。”
他抬眼看向她:“我要沿途每一座城池都站滿人。不是士族,是種地的、打鐵的、挑擔子的。讓他們親眼看著皇帝坐著我們的車,走我們的橋,穿過我們的地界。”
李瑤明白了,轉身快步離去。
三日後清晨,洛陽西門尚未開閘,已有百姓在城外聚集。天剛亮,一條消息早已傳遍五城:天子親臨,沿途賜“鐵券糧票”,憑票可換三月口糧。這不是空話——第一批糧票已在前夜由李瑤派人送至各村正手中。
車隊出發時,道路兩旁已站滿了人。孩童手捧紙紮的龍形燈籠,說是“軌道神龍”;老農抬著新打的鐵犁,上麵貼著紅布條,高喊“李公活我一家”。有個盲眼老婦被人攙扶著跪在路邊,懷裡抱著一塊刻了引水圖的木板,說是她兒子死前算到一半的溝渠方案,如今被科學院一名女學員補全了。
車輪碾過新鋪的鐵軌,發出平穩的嗡鳴。車廂內,雍靈帝坐在主位,臉色發白。曹瑾站在他身側,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道:“陛下,前方高架橋尚未徹底清查,恐有伏兵埋火,不如暫緩前行。”
雍靈帝抬頭看向李震。李震正端坐對麵,手扶膝上一卷黃絹,神情平靜。
“伏兵?”李震輕聲道,“陛下若不信,可令曹公親自下車查驗。但耽誤一刻,沿途百姓便多等一刻。他們不是來看您的,是來看這軌道能不能通到他們家門口的。”
曹瑾臉色一僵。雍靈帝沉默片刻,揮了揮手:“走。”
列車繼續前行。
當車頭駛上黃河高架橋時,天色正午。橋身橫跨濁流,鐵架如骨,鉚釘密布,下方水流湍急。車廂內一片寂靜,連隨行官員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列車行至橋心的刹那——
轟!
橋下猛然騰起千簇焰火,赤紅與金黃交織,直衝雲霄。火光映照河麵,波光如碎金翻湧。空中現出四個巨大的光字:天下為公。
滿車廂官員驚叫出聲,有人撲倒在地,有人撞翻茶盞。曹瑾猛地後退,撞上車廂壁,手指死死摳住門框。
唯有李震未動。他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讓熱風灌入。
“陛下請看,”他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嘈雜,“這火不傷一人,卻照亮九州。軌道不是刀兵,是路。有人怕它通得太快,怕百姓走得比權貴還前。”
雍靈帝坐在位上,雙手緊抓扶手,指節泛白。他望著窗外未熄的火光,嘴唇微微顫抖。
列車緩緩駛入通衢車站。月台上早已站滿百姓,黑壓壓一片,山呼萬歲之聲如潮水般湧來。紅旗招展,孩童揮舞著紙做的齒輪模型,高喊“鐵龍來了”。
李震走下列車,腳步沉穩。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備好的黃絹,雙手捧起,遞向隨後走下的雍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