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掠過月光下的鐵軌,翅膀拍碎了一地清影。遠處山口的塵煙尚未散儘,李毅已翻身上馬,披風沾著林間濕氣,肩頭滲出暗紅。他沒回頭,隻將一枚燒得半焦的齒輪塞進皮囊——那是從廢棄隧道裡撿到的,齒距比製式傳動多出一線,明顯不是工坊出品。
鷹嘴峽的軌道在晨霧中靜臥,二十節車廂不見蹤影,唯有鐵軌末端扭曲成弧,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拽離地基。李毅翻身下馬,蹲身細看,軌麵壓痕深而齊整,非普通車輪所能留下。他伸手撫過地麵,指尖沾上一層黏膩黑漬,氣味刺鼻,略帶焦腥。
“不是我們用的油。”他低聲說,隨即揮手,身後暗衛立刻展開羅盤與測距尺,沿拖痕向山林深處推進。
三裡外,一道塌陷的岩洞橫在坡道旁,洞口散落著斷裂的木箱殘片,印著政事廳火漆封記。洞內空曠,隻剩幾副拆解的車廂骨架靠壁而立,鉚釘全被拔除,底板撬開,顯然劫匪隻取結構,不貪貨物。李毅踩過碎石,目光落在角落一堆金屬碎屑上——是蒸汽機鍋爐的鑄鐵殘片,但形狀不似破損,倒像是試裝後廢棄的原型部件。
他皺眉,取出隨身竹筒,將油漬與碎鐵分彆封存。臨走前,命人在洞頂埋下銅哨追蹤器,又在出口布下三處隱線機關,一旦有人再入,信號將直傳洛陽調度室。
與此同時,蘇婉正俯身於醫館長案。她戴著手套,用銀針挑起一小滴黑油置於瓷碟,旁側爐火微燃,熱氣升騰。片刻後,油滴邊緣泛出淡黃結晶,她瞳孔微縮。“西域胡鬆脂混了玄鐵粉,”她提筆記錄,“潤滑性極強,但遇高溫易析出雜質,堵塞管路。”
話音未落,門外腳步急促。趙德捧著一卷邊防圖報進來,額角帶汗:“昨夜楚南八百裡加急,三隊巡軌兵失聯。今晨發現信號標記停在鷹嘴峽北口,再無回應。”
蘇婉合上筆記,起身便走。
政事廳內,燭火通明。李震站在沙盤前,手指劃過楚南與平西交界處的山形走勢。李瑤已調出軌道係統日誌,屏風上掛著一張大紙,密密麻麻列著數據流。
“最後一輛列車通過鷹嘴峽是昨夜子時二刻。”她指著一行數字,“此後所有中繼站收不到應答信號,但軌道壓力傳感器顯示,有重物持續移動約半個時辰。”
“不是脫軌。”李震低聲道,“是被人整體拖走了。”
李瑤點頭:“我比對了履帶模型,符合重型牽引裝置特征。而且……”她頓了頓,“動力源可能是改裝蒸汽機,輸出功率超過我們現役軌道車百分之三十。”
廳外傳來腳步聲,李毅推門而入,肩傷未包紮,衣襟染血。他將皮囊放在桌上,倒出那枚異樣齒輪和一封殘破標簽。趙德接過一看,臉色驟變:“這是平西王府的物料編號,但登記簿上寫著‘用於農具改良’。”
“農具不用這種高承壓傳動。”李毅聲音沙啞,“我在塌洞裡還發現了腳印,靴底紋路與平西軍巡山隊一致。”
蘇婉拿起化驗結果遞過去。李震看完,沉默良久,才開口:“他們有了西域油料,有了超功率引擎,還有我們軌道的設計圖——這些東西湊在一起,不是巧合。”
“是衝著技術來的。”李瑤接話,“他們不要糧食、不要兵器,專拆整車結構,甚至帶走鍋爐殘件。目的很明確:複刻我們的軌道係統。”
廳內一時寂靜。
趙德搓了搓臉:“平西王近月確實接待過一批西域工匠,據報是修鐘表的技師。可若真是來學機械,何必偷偷摸摸?”
“因為正途拿不到。”李震看向李瑤,“圖紙有沒有外泄痕跡?”
她轉身走到銅櫃前,打開三層鎖匣,調出加密日誌。指尖在紙頁上滑動,忽然停住。“三天前,有個注銷工坊的權限號登錄過核心圖庫,瀏覽了b型軌道承重結構和聯動製動係統,停留時間四十七息。”
“誰批的權限?”李震問。
“係統顯示是舊檔案調閱申請,由工部轉接,簽字人是……”她抬頭,“一個半月前就病退的司匠。”
假的。
所有人都明白過來。
李毅冷哼一聲:“放那個細作走,就是為了看他把東西賣給誰。現在答案來了。”
李震盯著沙盤上的邊境線,手指緩緩壓下一角小旗。他不再說話,隻看向李瑤:“能做假圖嗎?”
“能。”她立即應道,“但必須做得像——太糙會被識破,太真又怕他們真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