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靈帝的手指停在紙麵,墨跡未乾。李震沒有催促,隻是將黑旗收回袖中,轉身走下指揮帳台階。他的腳步落在石板上,不快,卻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半個時辰後,皇都中央工坊外已聚起人山。百姓從四麵八方湧來,有背著工具的鐵匠,有挽著褲腿的農夫,也有穿粗布衣的學徒。他們仰頭望著高台上那台通體烏黑的機器——蒸汽機外殼已被拆開,露出內部交錯的管道與齒輪。
李震站在台前,手中拿著一把黃銅扳手。他抬起手,輕輕一擰,一根連接活塞的連杆便被取下。人群屏息。
“這是動力軸。”他的聲音不高,卻傳得極遠,“它把蒸汽的壓力變成轉動的力量。不需要咒語,也不靠天意,隻要懂它的道理,誰都能讓它動起來。”
他將零件遞給身旁一名少年。那孩子雙手發抖,接過時幾乎拿不穩。他是青牛縣來的張小栓,父親是種地的,三個月前還在田裡扶犁。
“你來裝。”李震說。
台下有人低語。士族派來的家仆擠在人群中,冷笑出聲:“泥腿子也能碰官造器械?出了事誰擔得起?”
話音未落,趙德已走到那人麵前。他手裡捧著一卷明黃絹書,展開朗讀:“奉詔:凡我大晟子民,無論出身,皆可習技、用技、傳技。此令即日生效,違者以阻斷國運論處。”
那家仆臉色一變,往後退了半步。
高台上,小栓正對照圖紙,將動力軸嵌入支架。他的動作生澀,但每一步都按標注順序進行。李瑤藏身於觀測樓內,手中握著望遠鏡,目光卻不止落在少年身上。她的視線掃過人群角落——那個穿粗麻短褐的男人,正低頭在竹片上刻字,筆法工整得不像工匠。
她輕輕按下耳麥:“目標仍在記錄。放他抄。”
鐘樓陰影裡,李毅靠在牆邊,耳機裡傳來清晰的回報聲。他沒動,隻微微點頭。兩名暗衛悄然離開,一人混入出城的人流,另一人蹲在驛站馬廄旁,盯著一輛待發的貨車上新釘的木箱。
台上的小栓終於完成了最後一顆螺母的緊固。李震親自接通蒸汽閥。一聲輕響後,活塞開始往複運動,帶動飛輪緩緩旋轉。一圈,兩圈……越轉越快。
“動了!”不知誰喊了一聲。
緊接著,歡呼如潮水般炸開。百姓跳起來拍手,有人眼眶泛紅,有人跪在地上磕頭。這不是神跡,是他們親眼看著一個農家子親手組裝出來的機器!
李震彎腰,從台下取出一套藍皮手冊,封麵上印著《蒸汽泵基礎組裝指南》。他親手交到小栓手中。
“這技術,不屬於哪一家,哪一姓。”他說,“從今天起,它屬於每一個肯學的人。”
台下,趙德組織官員開始發放圖紙副本。五百份簡易版手冊被分發至各州代表手中,每人限領一份,帶回本地技學堂複製傳播。
而那名粗衣男子,在混亂中悄然退場。他將刻滿數據的竹片裹進油布,塞進貼身包袱,隨後登上一輛駛向西城門的貨運馬車。車夫是個老實人,收了雙倍腳錢,沒多問。
觀測樓內,李瑤放下望遠鏡,轉向助手:“登記所有領取手冊者的姓名、籍貫、所屬工坊。特彆是西行路線上的接收點,全部標記。”
“您懷疑有人偷圖?”
“不是懷疑。”她翻開一本冊子,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裡,齒輪模數本該是七比三,圖紙上卻是七比三點零二。這種誤差普通人看不出來,但裝上去,運轉百個時辰就會偏移,再繼續使用,必然炸膛。”
助手倒吸一口冷氣:“所以您故意……”
“火種要播,也得掌握在誰手裡能點燃。”她合上冊子,“讓他們拿去吧。等他們造出來,自然會知道,什麼叫‘差之毫厘,毀於一旦’。”
此時,工坊廣場中央的蒸汽機已全速運行。一根傳動帶連接著水泵,清水順著管口噴湧而出,灑向乾涸已久的苗圃。孩子們尖叫著衝過去接水,大人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一位老鐵匠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汪清水,又摸了摸仍在轉動的齒輪箱。他忽然咧嘴笑了,眼角皺紋堆成溝壑。
“我打了一輩子鐵,隻會錘、鍛、淬。”他喃喃道,“原來鐵還能自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