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的風還在吹,帶著硫磺燒儘後的刺鼻餘味。李瑤站在火藥坊外,手中捏著一塊剛從上遊打撈上來的殘片,木料邊緣焦黑,刻字已被火焰侵蝕大半,但她仍能辨出“淮南軍工”四字的筆意。
她沒說話,隻是將木片遞給身後的工匠,轉身掀開厚重的油布簾子,走進火藥坊。
坊內燈火通明,硝石與硫磺的氣息混雜在空氣中,嗆得人喉嚨發緊。幾名工匠正圍著一張長桌整理記錄,見她進來,紛紛低頭讓路。最裡麵那間隔室的門開著,李震坐在矮凳上,麵前擺著三隻陶缽,分彆盛著暗紅的朱砂、雪白的硝石粉和淡黃的硫磺末。
他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用銅勺舀起一撮朱砂,緩緩倒入中間那隻缽中。動作極慢,像是怕震散了粉末裡的靈性。
“上次試爆時,火焰偏橙,持續時間短。”他聲音低沉,卻清晰傳到每個人耳中,“說明氧化不充分。敵軍用的是粗硫,雜質多,燃燒遲滯。我們反其道而行——提高純度,再加朱砂助燃。”
李瑤走到桌邊,放下一份紙頁:“我讓工坊化驗了火船殘渣,他們硫磺提純不過三成,多半是直接采自礦坑。而我們庫存的,經蒸餾法提煉已達七成以上。”
李震點頭,又取出一個小瓶,倒出幾粒暗紅色晶體。“這是王芳從丹房新提的辰砂精,比普通朱砂活性強三倍。試試這個。”
他親手調配,每加一味,都停頓片刻,觀察混合物色澤變化。最後,他用木杵輕輕碾壓,直至三種粉末徹底交融,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赤褐色。
“裝彈。”他說。
一名老匠人捧來一枚鐵殼炮彈,底部有螺口引信孔。他小心翼翼將新配火藥填入,壓實封蓋,又檢查了導火索長度。整個過程無人交談,隻有器具輕碰的細微聲響。
炮彈被送至坊外空地,架上測試台。靶板是三寸厚的熟鐵,豎立在五丈開外。
李震親自點燃引線。
火星順著麻繩飛快爬進炮彈。眾人後退數步,屏息等待。
轟——!
一聲尖銳爆響撕裂夜空,不是尋常火藥那種沉悶撞擊,而是像金屬斷裂般的銳利炸裂。一團赤紅火焰噴湧而出,直撲鐵板,瞬間將其熔穿,洞口邊緣泛著白熾光暈,滴落的鐵水在地上凝成黑斑。
火焰熄滅後,靶心隻剩一個碗口大的窟窿,四周扭曲如花瓣綻開。
現場一片死寂。
片刻後,老匠人撲通跪下,顫聲說:“這……這不是凡火。”
李瑤盯著那個熔洞,忽然笑了。她轉身對身後待命的工頭下令:“立刻調集二十枚開花彈,全部改裝新型引信,適配這種火藥。我要它們能在離地兩尺處引爆。”
“你打算怎麼用?”李震問。
她還沒答話,一名探馬疾奔而至,在門外翻身下馬,聲音急促:“報!淮南軍正在沿江各村征調門板,已拆毀民宅百餘戶,車隊正往高地營寨方向去!”
李震皺眉:“門板?他們要做什麼?”
“不清楚。”探馬搖頭,“未見鋸木工具,也不像搭橋。”
李瑤卻已經明白。她快步走到沙盤前,指著敵營前方那片開闊地:“他們吃了前幾次炮擊的虧,知道盾牌擋不住我們的開花彈。現在征集整塊門板,顯然是想拚成大型防彈牆,掩護步兵推進。”
李震沉吟片刻:“若真是如此,普通炮彈確實難破。但新火藥……”
“正好試試威力。”李瑤接上他的話,語氣平靜,“我們可以讓他們把盾牆推出來,再用新彈從空中引爆,高溫焰流垂直灌下,木頭再厚也扛不住。”
李震看著她,目光微動。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不僅是破盾,更是震懾。讓敵軍親眼看見他們以為堅固的屏障,在赤焰中化為灰燼。
這時,李驍大步走來,披甲未卸,臉上還沾著江風帶來的塵灰。他聽聞試驗成功,徑直走向靶板,伸手摸了摸熔洞邊緣。
“真能燒穿三寸鐵?”
“不隻是穿。”李震走過去,“關鍵是溫度。普通火藥爆炸靠衝擊波,它靠的是瞬間高溫熔蝕。同樣的裝藥量,熱能釋放高出四倍。”
李驍收回手,眼神漸冷:“那就彆等他們建好盾牆。我現在帶人攻上去,趁他們還沒布置完成,一舉搗毀營寨。”
“不行。”李震攔住他,“你忘了上次山穀伏擊?他們敢公然拆民宅,就是算準我們會怒而強攻。營寨周圍必有埋伏。”
“可等他們把盾牆推出來,衝鋒就更難了!”李驍聲音抬高,“傷亡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