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帶回的焦黑木匣被連夜送至主營西側靜室,匣中殘頁攤在案上,墨跡焦黃斷裂,唯有“閩越”“七日”“會師”幾字尚可辨認。李瑤坐在燈下,指尖輕撫紙角,火光映著她眼底的血絲。她已在此坐了兩個時辰,身旁堆疊著十餘卷戶籍冊與曆年工部調令抄本。
趙德立於門側,雙手交疊,目光落在那枚從戰俘身上搜出的銅牌上——“工部壬字營”。他低聲開口:“此營原屬南線糧道督運,三年前裁撤,兵員多流入私役。”
李瑤抬眼:“那你可知,這批人中有多少曾受王晏舊部節製?”
趙德略一沉吟:“至少六成。彼時他掌戶部稽查,暗中安插親信不難。”
她點頭,將一張表格推至案前。那是她以複式記賬法整理的流民兵籍對照表,橫列年份,縱列籍貫與服役記錄,交叉處密密麻麻標注紅點。其中一條脈絡格外清晰:自去歲秋收後,壬字營殘部陸續出現在淮南、廬州、江浦等地的運糧隊名冊中,而這些路線最終都指向一處廢棄碼頭——正是閩越商船慣常靠岸的隱秘水口。
“不是巧合。”她合上冊子,“王晏早就在鋪這條路。”
趙德看著那張圖,眉頭微蹙:“若他們真要合兵,為何選在季風將變之時?眼下海路極險,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
李瑤沒有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牆邊,取下懸掛的氣象圖。這是沿海觀測站每日傳回的風向記錄,用不同顏色的絲線標記氣流走向。最近三日,藍線急劇西移,預示台風路徑正向內海逼近。
“正因為危險,才更要走。”她說,“他們怕的不是風浪,是拖延。王晏主力潰敗,若我們騰出手來南顧,閩越便再無機會北上。所以哪怕逆天時,也要賭一把。”
趙德默然片刻:“可我們如何確知他們會信?”
“那就讓他們不得不信。”
當夜,一隻信鴿從主營後院飛出。它的腿筒裡藏著雙層竹管,外層是一封尋常的補給申請,筆跡出自李瑤手下文書;內層則是一封偽造的軍令,格式完全仿照王晏幕府慣用的行文結構,連用印位置都一致。信中寫道:“淮南防線已破,敵主力西調,長江口空虛,宜速進兵合圍。”
最關鍵的是,落款處蓋了一枚半模糊的私印——那是王晏貼身幕僚專用的騎縫章樣式,曾在一次繳獲的密函邊緣留下過殘痕。李瑤讓人依樣刻製,故意留下一絲不對稱的毛刺,像是匆忙加蓋所致。這種瑕疵,在真正機密文件中反而顯得真實。
放飛前,她在鴿翼下抹了一層無色藥粉。熱氣球觀測隊接到指令:一旦發現該鴿偏離航線或中途滯留,立即回報。
兩日後,海岸哨塔傳來消息:閩越水師三百艘戰船已於淩晨強行出港,駛入東海灣主航道。
李瑤登上主營高台,手中握著剛送達的氣象快報。冷空氣南壓,台風路徑再度西折,正對準那片狹窄海峽。她閉目片刻,再睜眼時隻說了一句:“通知漁戶,今夜不得近海。”
第三日清晨,探馬渾身濕透衝進轅門,聲音嘶啞:“閩越艦隊……遭遇巨浪!戰船傾覆過半,殘部退守離島,旗號儘毀!”
帳中眾人皆動容。趙德站在地圖前,手指顫抖地指向那片海域,久久說不出話。
李瑤神色未變,隻命人取來筆墨,將此事記入《敵情彙覽》,歸檔為“台風乾預作戰案例”。
趙德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公主……這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布的?”
她轉頭看他:“從我看到那枚銅牌開始。一枚本不該出現在前線士卒腰間的工部舊牌,說明他們早已打通南北脈絡。既然能通,就一定能斷。”
“可若台風不來呢?”
“那就另想辦法。”她語氣平靜,“但既然天時可用,何必棄之?”
趙德緩緩跪坐下來,喃喃道:“老爺常說一句話,‘蝴蝶振翅,滄海移形’。我以為隻是比喻,今日才知……真有人能讓風按心意吹。”
李瑤沒有接話。她重新展開地圖,指尖沿著東南海岸線緩慢移動,最終停在一處名為“礵洲”的小島群。那裡是閩越殘艦唯一可能避難之所,也是通往內陸水網的最後一道門戶。
“傳令沿海巡防營,封鎖礵洲外圍水道,禁止任何船隻進出。另派兩隊懂閩地方言的細作,混入難民中登島。”
“目的?”
“我要知道,他們還剩多少戰力,以及……誰在替他們傳遞消息。”
趙德抬眼:“您懷疑內部仍有暗線?”
她淡淡道:“一場能調動工部舊人、勾結外藩、精準選擇時機的行動,絕不止王晏一人參與。他敗了,但根還沒斷。”
午後,一名信使從南方急馳而來,帶來一封密報:崔氏族老近日頻繁接觸幾位退隱的戶部舊官,內容不明。
李瑤看完,將紙條投入燭火。火焰跳了一下,隨即熄滅。
趙德見狀,低聲問:“是否要提前動手?”
“不。”她搖頭,“現在抓人,隻會打草驚蛇。我們要等那隻真正的蝴蝶飛出來。”
傍晚,主營燈火漸起。李瑤仍坐在案前,麵前擺著三份新到的情報:一份是北方蠻族邊境異動的快報,一份是京畿地區糧價波動的統計,最後一份,則是來自京城細作的一句簡語:“太傅府昨夜焚毀舊檔三箱。”
她盯著最後一行字,良久,提起朱筆,在旁邊批了兩個小字:“查灰。”
趙德站在一旁,看著那抹紅色落在紙上,忽然覺得脊背發涼。他知道,有些事已經悄然啟動,再也無法回頭。
李瑤放下筆,抬頭望向窗外。暮色四合,遠處山影如鐵,主營各營帳陸續亮起燈火,一隊傳令兵正快步穿過校場,鎧甲撞擊聲在晚風中清晰可聞。
她收回視線,翻開新的空白簿冊,寫下第一行標題:《南方士族聯絡名錄·修訂版》。
筆尖頓了頓,又添一句批注:凡曾接受王晏贈禮者,列為重點觀察對象。
外麵傳來腳步聲,一名文書官捧著一堆卷宗進來,放在案角。李瑤掃了一眼,發現最上麵那份竟是十年前的一份貢品登記簿,封麵寫著“春貢鐵釘·王氏封地”。
她伸手抽出那本冊子,翻到中間一頁。指腹緩緩滑過一行小字,停在某個名字上。
那人姓陳,曾任工部采辦司主簿,三年前告病還鄉,籍貫正是閩越轄下的漳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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