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蹲在那灘黑水上,指尖撚著灰燼,眉頭未動。她身後跟著兩名文書官,捧著竹匣與筆冊,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半刻鐘前,李毅派人送來一包草料殘渣,附言隻有三字:“查毒源。”
她起身,將沾了灰的手指在袖口擦淨,轉身走向俘虜營。
營門由兩根焦木搭成,守衛換成了親兵隊,見她走近,立即讓開。裡麵三十多名俘虜蜷在草席上,有人低聲咳嗽,有人抱膝發抖。一名軍醫正掰開一個俘虜的嘴查看舌苔,見李瑤進來,忙起身行禮。
“症狀都記下了。”軍醫聲音壓得很低,“夜啼、抽搐、皮膚潰爛,已有三人不治。胃裡……有異物殘留。”
李瑤點頭,目光掃過人群。“誰是王氏族人?”
沉默片刻,角落裡一人緩緩抬頭。約莫三十出頭,衣衫雖破卻仍整潔,腰帶上掛著一枚褪色玉佩。
“我是王承業,三房庶子。”他聲音沙啞,“你們……也知道了?”
李瑤沒答。她從懷中取出一隻油紙包,打開,露出一片焦黑草料。她遞到那人麵前:“認得這個?”
男子盯著那片草,眼神驟然收縮,喉結上下滑動。
“他們讓我們吃這個。”他忽然開口,聲音顫抖,“混著肉末,說是‘忠魂煉體’。夜裡全身發燙,像蟲子在皮下爬……有人瘋了,咬自己的手。”
李瑤收回草料,轉向軍醫:“解剖屍體時,可發現寄生蟲卵?”
“肝部有黑色顆粒,顯微鏡下可見蠕動感。”軍醫頓了頓,“不是自然生成,是人為培育。”
李瑤轉身走出營帳,直奔臨時驗物所。桌上擺著幾具剛抬來的俘虜屍體,腹部已被剖開。她俯身細看,肝臟表麵布滿細小黑點,用銀針輕輕撥弄,竟有一絲微弱扭動。
“喂蠱。”她低聲說,“不是殺人,是把人變成容器。”
文書官記錄完畢,她取過一方白布,將其中一具屍體的鞋底翻開。縫隙裡藏著一張折疊的紙,邊緣已被血浸透。她展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字跡,墨跡混著暗紅,顯然是以血代墨。
“娘,兒不孝。七日前被押入北穀,日食毒草拌骨粉,夜則灌藥令其發熱。同室三人,昨夜皆啃臂而亡。王大人親臨,稱此為‘煉魂試軀’,活過七日者可入死士營。兒已三日未眠,神誌漸昏,恐不久於人世。若此信得見天日,請告族中子弟,莫效愚忠……”
落款寫著:王氏三房庶子王承業。
李瑤合上血書,放入銅盒密封。
兩個時辰後,俘虜營外空地搭起一座簡台。十餘名歸附士族的老臣列席而坐,個個神色凝重。李瑤立於台上,身後兩名軍士抬著一口木箱。
“諸位皆知,王晏設伏擒我死士,手段狠辣。”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傳至每人耳中,“但諸位不知,他對俘虜所施之刑,遠超戰場殺伐。”
她打開木箱,取出三具解剖後的內臟標本,置於案上。“這是昨日死去的三名俘虜體內取出之物。肝部寄生蟲卵,胃中殘留人骨碎屑。他們吃的不是糧,是摻了蠱種的人肉。”
老臣們麵麵相覷,有人皺眉,有人搖頭。
“李姑娘,”一名白須老者開口,“王氏雖與我等疏遠,終究同宗。若此事為真,豈非自毀門楣?你莫不是借題發揮,離間人心?”
李瑤不語,隻將銅盒取出,打開,將血書平鋪於案。
她指尖點在“忠魂煉體”四字上,目光掃過眾人:“這封信,出自王承業之手,藏於鞋底夾層。他死前三日寫下,今晨才被發現。你們若不信,大可派人查驗屍首——他的左耳後有一道舊疤,幼時墜馬所留。”
老者臉色微變,伸手欲拿信。
“慢著。”李瑤按住信紙,“你們覺得這是偽造?那我問一句——你敢讓你兒子去北營,嘗一嘗這‘忠魂煉體’的滋味嗎?”
全場死寂。
老者嘴唇哆嗦,終是低下頭,顫聲道:“老夫……錯矣。”
李瑤收起血書,命人抄錄十份,分送各監區,並下令:“允許俘虜自由傳閱,不得阻攔。”
當夜,俘虜營燈火通明。
以往宵禁森嚴,此刻卻破例開放走動。幾名女醫提著藥箱巡診,為病患敷藥喂湯。李瑤站在營門口,看著一名俘虜接過藥碗,遲疑片刻,才低頭喝下。
她在營中貼出告示:“知敵內幕者,可匿名留書於藥箱之下,李氏保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