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的手指還停在沙盤邊緣,投影中的紅點微微跳動。更鼓聲遠去,燭火映著牆上浮動的光影,那艘虛擬戰船的輪廓在牆麵上輕輕搖晃。
門被推開時,風帶進一絲涼意。李毅走了進來,腳步沉穩,身後跟著一人。那人穿著粗布衣裳,身形高大,左臉一道舊疤從眉骨斜劃至耳下,右臂袖口微卷,露出皮膚上一塊銅鈴狀烙印。
“主上。”李毅低聲,“人帶來了。”
李震沒有回頭,目光仍落在南方水係的三處標記上。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你叫阿史那?”
那人單膝跪地,頭顱低垂,聲音低啞卻清晰:“是。”
“平西王丙字營斷喉組,活下來的最後一個?”
“曾經是。”
李震終於轉過身,走到他麵前,蹲下,視線與他平齊。“你在西域伏擊戰中被俘,沒死,也沒咬毒。為什麼?”
阿史那沉默了一瞬,抬頭直視李震的眼睛:“因為有人把我當人治傷。”
“蘇婉救了你。”李震語氣平靜。
“她縫合我的傷口,喂我藥,問冷不冷,痛不痛。”阿史那的聲音有些發澀,“十七年來,我殺人無數,奉命行事,從沒人問過我一句‘你還活著嗎’。可她做了。”
李震盯著他,眼神未動:“所以你現在來投靠我?就因為她給你包紮?”
“不是為了她。”阿史那搖頭,“是為了你們做的事。守城時讓婦孺先撤,分糧時老弱優先。你們殺敵,但不濫殺。我在並州見過太多軍隊,屠村、劫糧、燒醫館,可你們不一樣。”
李震站起身,踱步至案前,拿起一枚銅符,在掌心輕輕摩挲。光影流轉,沙盤上的投影仍未消散,三處紅點依舊閃爍。
“你知道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他忽然問。
“不知道。”
“那你效忠什麼?”
“效忠不殺無辜的規矩。”阿史那低頭,“也效忠能讓我重新做人的機會。”
李震轉身,指向沙盤:“這是洛陽四門布防圖。現有三處虛哨、兩處盲區。若你是敵將,如何破城?”
阿史那緩緩起身,走近沙盤,目光掃過北門、西門、南門。他沒有伸手觸碰,隻是靜靜觀察。
“北門東側崗樓,夜間換防間隔太長,火把間距不足。”他開口,“若派三人潛行,借排水渠接近城牆,可在守軍交接時突入。”
李震不動聲色。
“西門糧道入口設卡太前。”阿史那繼續,“一旦遇襲,守軍回援需越過長街,至少延誤半刻。應後撤三十步,利用拐角形成夾擊之勢。”
李震眼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這是李瑤昨日呈報的方案,尚未修正。
“最後——”阿史那頓了頓,“南門百姓撤離通道看似暢通,實為陷阱。若敵佯攻此處,誘主力集結,再以精銳突襲東門空虛地帶,可一舉破城。”
李震盯著他,良久未語。
屋內一片靜默。燭火輕微晃動,映得沙盤上的山川影子微微顫動。
“你說得對。”李震終於開口。
他走回案前,取出一張空白竹簡,提筆寫下幾行字,隨後蓋上私印,遞向李毅:“七日內,他隨你巡查全城防務。記錄所有隱患,彙總成冊。若所言屬實,且無異動,準其加入錦衣衛暗探序列。”
李毅接過竹簡,點頭稱是。
阿史那再次跪地,額頭輕觸地麵:“謝主上賜重生之路。”
李震沒有扶他,也沒有說話。他走到窗邊,掀開一角帷幕。夜色深沉,遠處城樓上巡哨的身影隱約可見。風穿窗而入,吹動案上幾張紙頁,其中一張飄落,上麵畫著一條蜿蜒水道,兩端標著“衡州”與“番禺”。
李毅彎腰拾起,正欲放回,李震卻抬手止住。
“等等。”他說。
李毅停下動作。
“把《淺水行船法》第三章刪去兩頁。”李震語氣平淡,“留個缺口。等他們主動來問時,再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