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將最後一道指令發出去時,天邊已泛起灰白。她擱下筆,指尖在案上輕叩兩下,像是確認什麼。片刻後,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重,卻極穩。
門開,李毅走了進來,黑衣未換,袖口沾著一點泥灰。他站在燈影邊緣,聲音壓得低:“三個使者,都出了北巷。”
“沒被攔?”
“有一隊巡街番子在岔口盤查商販,但使者走的是藥行常走的暗渠路線,從廢棄的排水道穿過去,沒露麵。”
李瑤點頭,目光落在桌角一封尚未封口的信上。那是她昨夜謄寫的檄文終稿,紙麵乾淨,字跡清晰,沒有一句虛言。她伸手將信推到中間:“你看過這版嗎?”
李毅走近一步,掃了一眼:“‘為民請命,清君側’——寫得明白,不提廢立,隻說鏟奸。”
“對。”她指尖點在“曹瑾”二字上,“百姓不怕打仗,怕的是打著忠君旗號行篡權之實。我們若說得含糊,他們隻會當又一場藩鎮爭權。可若把賬算清楚,讓他們知道這些年餓肚子、交重稅,是誰在背後抽血,那就不一樣了。”
李毅沒接話,隻是將信紙折好,收入懷中。
“你親自去送?”她問。
“不是我去。”他說,“是李震要見它。”
北方行轅,晨霧未散。
李震站在沙盤前,手中拿著一份剛送到的情報。他看完,抬眼看向跪坐在側的傳令兵:“三門已通?”
“回大人,昨夜子時三響鈴音,東華、西直、玄武三門內應皆已就位,聯絡線暢通。”
他將情報放下,轉頭望向窗外。遠處營帳連綿,炊煙升起,士兵正列隊取飯。一切如常,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李毅踏入大帳時,李震正在磨墨。
“瑤兒讓你送來的?”他頭也沒抬。
“是。”
李震接過信,展開細讀。一字一句,看得極慢。讀到“朝廷歲征二十稅,而曹瑾私庫金玉盈梁”時,他停了一下,嘴角微動,似笑非笑。
“她說,要讓不識字的人也聽得懂。”
“所以加了童謠底本。”李毅答,“已經在城南幾家茶肆鋪開了。”
李震把信看完,吹乾墨跡,親手卷起,放入一個青布小匣。“那就發吧。”
“三條路,三個使者,都扮作藥材商。北巷走暗渠,水道用貨船夾層,驛站那邊有個老驛丞欠我們人情,會替他們遮掩行程記錄。”
“很好。”李震起身,走到沙盤邊,手指輕輕劃過帝都九門,“現在不是比誰兵多,是比誰先拿到‘道理’。隻要百姓覺得我們說得對,哪怕朝廷罵我們是反賊,也堵不住這張嘴。”
他頓了頓,聲音沉下來:“告訴那些人,進了城,不必藏身太久。該貼的貼,該念的念。我不求一夜之間滿城皆知,隻求有人聽見,記住,傳下去。”
李毅拱手:“明白。”
“還有。”李震望著他,“彆讓他們死。”
第一張檄文出現在崇文坊的米店牆上。
清晨開鋪的老掌櫃擦著眼睛出來,一眼就看見那張黃紙,上麵墨字赫然:“曹瑾專權,盜國庫,害忠良,致萬民困苦!”底下還畫了個簡圖:一邊是瘦骨嶙峋的百姓跪地求糧,一邊是胖太監摟著金銀箱大笑。
他嚇了一跳,正要撕,旁邊賣菜的小販卻一把攔住:“等等!讓我看看!”
兩人湊近讀完,小販低聲問:“這真是李侯發的?”
“印鑒是真的。”老掌櫃指著角落一處暗紋,“我認得,去年北境賑災時,他們貼的告示就有這個標記。”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腳步聲。兩個穿灰袍的番子快步走來,抬頭一看,二話不說就要撕紙。
小販猛地往前一擋:“官爺,這是誰準你們毀人家牆上的東西?”
“東廠查妖言!”一人厲聲喝道,“再不讓開,一起抓走!”
人群漸漸圍攏。有人嘀咕:“李侯打蠻族的時候,你們在哪?現在倒有臉管老百姓看個告示?”
番子不敢久留,撕下一張就走。可他們剛轉過街角,另一條巷口又出現了一模一樣的黃紙,這次還多了幾句順口溜:
“曹太監,黑心肝,偷糧賣錢買金磚;
李侯來,開倉廩,窮人家也有飯吞。”
孩童們立刻記住了,蹦跳著在街上唱起來。
到了午時,宣武門附近一家醫館裡,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郎中趁著施藥,高聲念道:“……今遣使赴京申冤,竟遭截殺!此非謀逆,乃構陷也!若天子尚存清明,請斬曹瑾頭懸國門,以謝天下!”
藥鋪內外頓時鴉雀無聲。
半晌,有個年輕婦人顫聲問:“真……真是這樣?”
老郎中不答,隻將手中殘破的檄文遞給她看。紙上蓋著一枚紅印,邊緣磨損嚴重,卻是北境軍府獨有的虎頭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