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風卷著沙塵掠過校場邊緣,馬蹄踏地的聲音由遠及近。李震站在觀星台最高處,手中地圖尚未收起,袖口還殘留著炭筆寫下的字痕。他沒有回頭,隻聽見腳步聲停在身後半丈。
“閩越沿海三港已閉,戰船集結逾百艘。”傳令兵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楚南節度使遣使入山越諸部,許以糧械,意圖截斷我南路補給。”
李震指尖在地圖南方輕輕一劃,正落在那片尚未點亮的空白區域。他早知這一步遲早要走——新政鋪開之處,便是舊勢最痛之時。如今南方動蕩,並非偶然,而是必然的反撲。
他將地圖折好,放入懷中,轉身走下石階。腳步沉穩,不急不緩,仿佛隻是去赴一場尋常軍議。
宮中偏殿,蘇婉正在清點藥箱。她將一排瓷瓶逐一打開,嗅味、觀色,再小心封存。隨行醫官立於旁側,低聲彙報:“抗瘴藥僅夠支撐半月,若深入濕熱之地,恐難應對疫症。”
“用母藥重配。”她取出一隻玉匣,掀開蓋子,一股淡青藥香溢出,“清瘴散加量三成,另備兩份解毒方劑,以防蟲毒侵體。”
醫官遲疑:“可若途中受潮……”
“每劑獨立密封,三層油紙包裹。”她合上匣蓋,“明日啟程前,所有藥車再檢一遍。傷藥多帶些,南方多竹林溝壑,易生割裂創口。”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鎧甲碰撞之聲。李驍大步而入,肩甲未卸,臉上尚有訓練後的汗跡。“父親已定南下行事?”他直視蘇婉,“我請領重騎先行,三日可達九江。”
蘇婉搖頭:“路途遙遠,地形不明,貿然突進隻會損兵折將。”
“正因為地形不明,才需快馬探路。”李驍握緊腰間刀柄,“蠻族當年何等凶悍,我們還不是一路打到漠北?現在反倒畏首畏尾?”
“這不是畏,是慎。”李震走進殿內,聲音不高,卻讓李驍立刻收聲。
他走到沙盤前,手指點向閩越與楚南交界處:“這裡山嶺交錯,水道縱橫,大軍難以展開。敵若伏於隘口,一夫當關,萬軍難行。你帶重甲前行,糧草輜重拖累,一旦遇襲,退無可退。”
“那便輕裝!”李驍上前一步,“隻帶乾糧與短兵,沿途取水狩獵,速度翻倍。”
李震看著他,目光裡沒有責備,隻有審視。他知道這個兒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隻會衝鋒陷陣的少年。但他也清楚,戰場之外,還有百姓。
“先鋒之責,不在爭功。”他說,“而在通路。你要做的,是查明哪些村鎮已被叛軍裹挾,哪些流民尚可安撫,何處可設驛站,哪條河道能通舟楫。你是開路人,不是破城錘。”
殿內一時寂靜。蘇婉低頭整理藥囊,手指微微收緊。
李驍咬牙,拳頭緩緩鬆開。“兒明白了。”他低頭抱拳,“改率輕騎,不攜重甲,沿途標記地形,建立聯絡線。”
“去吧。”李震點頭,“明日辰時出發,不可延誤。”
李驍轉身離去,鎧甲聲漸遠。蘇婉抬眼看向李震:“真要親征?中樞若空,朝局恐生變數。”
“瑤兒能鎮得住。”李震走到窗邊,望向宮牆之外,“況且,這一趟,我必須去。”
“為何?”
“因為這次不是打仗。”他聲音低了些,“是救人。閩越苛稅逼民賣兒鬻女,楚南封鎖糧道,已有村落易子而食。他們等不了製度慢慢推行,等不了十年國策落地。我們現在不去,就真的晚了。”
蘇婉默然片刻,輕輕將一隻裝滿針灸器具的布包放進箱底。“那我也去。”她說,“戰場上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的人沒人救。”
次日清晨,洛河碼頭旌旗列岸。水師艦隊已整備完畢,鐵甲艦居中,艨艟環護,帆桅如林。岸邊步軍列陣,刀槍映日,馬隊靜候於側。
李震身穿玄甲,腰佩長劍,緩步登上旗艦。甲板之上,將領肅立。他未多言,隻命旗官升起帥旗。紅底黑紋的旗幟迎風展開,上書一個“李”字。
蘇婉帶著醫療營登船。她親自監督每一輛藥車固定位置,確認防水遮布牢固。一名年輕醫官小聲問:“真會打起來嗎?”
“一定會。”她係緊最後一根繩索,“但我們要做的,是讓每一個受傷的人,都能活著看到戰後。”
陸路上,李驍已率三百輕騎離都百裡。riders換馬不歇,沿古道疾馳。前方探路斥候不斷回報:某村有炊煙但無人應門,某橋被毀僅留殘樁,某驛站文書失蹤,隻剩半張撕碎的告示貼在牆上。
他勒馬於一處高地,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型羅盤——那是家族機關圖譜所製,能感應地下水源與人工建築痕跡。指針微顫,指向東南方一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