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穿過洛陽行宮高闊的殿門,吹動簷角銅鈴輕響。李震立於丹墀之上,手中一方刻有“律正”二字的青銅印緩緩遞出。百餘名從各州推舉而來的賢才肅立階下,有人雙手接過印信,聲音微顫:“臣等領命。”
《新律》編纂,自此始。
殿內群臣分列兩側,舊衣冠與新布袍並肩而立。王晏坐在右首第一席,須發如雪,目光沉靜地落在那方印上,嘴角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他未起身,也未賀言,隻在李震落座時微微頷首。
李震並不在意。他知道這一日遲早會來——南方已定,兵戈暫息,真正的較量,此刻才剛剛開始。
“此次修律,以三事為先。”李震開口,聲不高,卻字字清晰,“其一,明定私產歸屬,凡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器,商者有其資;其二,廢除世襲蔭庇,選官不論出身,唯才是舉;其三……”他頓了頓,“女子可入學、可繼產、可入仕。”
話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靜。
王晏終於動了。他緩緩起身,整了整袖袍,聲音蒼老卻不失鋒利:“陛下此言,怕是要動搖禮法根基了。婦人主內,本分也。今若令其乾政理財,與古訓相悖,豈非亂綱常乎?”
有人低頭不語,有人悄然交換眼神。幾位寒門出身的學士皺眉欲言,卻又猶豫。
李震隻是看著他,沒有動怒,也沒有打斷。
“太傅說得是古訓。”片刻後,他才開口,“可嶺南漁村的女子,用複式賬冊理清三代漁獲分成,使全家月增收三成,這是亂綱常,還是興民生?江南女學子教孩童識字、傳農技,讓十村連辦識字班,這是違禮法,還是開民智?”
王晏眉頭微皺,尚未回應,李震已抬手示意。
“李瑤。”
李瑤自列中走出,手中捧著一卷文書。她步履平穩,將《南方治理綱要》呈於案前,翻開其中一頁:“這是去年閩南十七村的經濟記錄。參與記賬的婦女共一百三十六人,平均每月為家庭多節省開支一錢二分銀。另有四十二名女子通過考核,進入工坊任管事,年薪高於男子同職者一成。”
她合上冊子,直視王晏:“若她們不曾識字,這些事可能嗎?若她們無權繼承家產,一旦夫亡父逝,又當如何?”
殿中一時無人言語。
王晏冷笑一聲:“區區瑣事,不足為據。治國之道,在於承天順祖,不在斤斤計較於賬本之間。”
“所以太傅以為,百姓的飯碗,是瑣事?”李震終於站起身,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你口中的‘祖製’,曾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士族占良田萬頃,百姓無立錐之地;子弟憑門第入仕,寒門終身不得抬頭;女子生來便是附屬,生死由人,連名字都不能刻上宗祠牌位。”
他掃視全場:“現在,我們說要改。你們便說,這是離經叛道。可我要問一句——是誰定的經?又是誰立的道?”
殿內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崔嫣然起身。她身著素青長裙,並未佩飾,神色從容。
“諸位大人,我乃崔氏旁支之女。”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幼時因族中規矩,不得入書房一步。幸得李氏開放科考旁聽,我才得以讀書習策。後來嫁入軍府,協助處理軍需調度,三年間為北境前線節省糧秣八千石。”
她頓了頓,“我不求淩駕他人之上,隻願有一紙法令,能讓下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子,不必靠僥幸,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裡說話。”
幾名年長士族麵露異色,但也有數人輕輕點頭。
趙德隨即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議。新律雖新,不妨借舊名以安人心。《周禮》有雲:‘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今日所行,實乃複古更化,非背祖逆倫。若以此為基,援引經典,或可減少抵觸。”
李震眼中微光一閃:“你說下去。”
“譬如‘女子繼產’,可援《禮記·喪服》中‘無嫡則庶承’之例,推及女嗣;‘廢除世襲’,亦可比照漢初察舉之法,言明‘選賢與能’本為古製。如此,新法披舊衣,既不失本意,又能緩和爭議。”
李震緩緩點頭:“此策可行。便由你牽頭,三日內擬出初稿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