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趕到行宮西殿時,天剛亮透。廊下守衛換崗的聲響還未停歇,她腳步未停,徑直穿過偏廳,手中一卷竹簡被攥得發燙。蘇婉派來的婢女已在門口候著,見她到來,隻低聲說了一句:“周允昨夜未歸,藥箱也不見了。”
李瑤沒應聲,點頭進了屋。
案幾上攤著三份文書:一份是太醫署近三十日的值宿名冊,一份是城防巡更路線圖,還有一份是昨夜刺客翻越宮牆後可能藏身的區域標注。她坐下前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名冊某一行,指尖輕輕點了點——周允,右腿微跛,七日內三次值守西偏殿外廊,而那條路,正是刺客入宮的必經之地。
她抬眼問等在旁側的李毅:“泥痕確認是陶窯紅壤?”
“取了樣,與窯場土質一致。”李毅答,“而且窗台刮痕高度偏低,說明刺客身形不高,行動時特意壓低了身子。他能避開三道巡哨,必定熟悉宮內路徑。”
“那就不是外人。”李瑤聲音很輕,卻像刀落石板,“一個跛腳醫官,為何連著被排在那條冷僻路上當值?誰定的班次?”
李毅皺眉:“輪值由太醫院主簿統籌,但名單最終需通政司過目備案。”
“通政司……”李瑤冷笑了一下,“王晏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牆邊懸掛的洛陽城圖前。手指從行宮西側宮牆滑下,沿著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巷劃過去,最終停在一處廢棄院落——太醫署舊藥房,三年前因疫病封禁,鑰匙由太醫院掌鑰官保管,而那位掌鑰官,正是周允的堂兄。
“他不需要逃。”李瑤低聲道,“他根本就沒離開過。昨夜刺客翻牆進來,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傳遞消息。真正的殺招,早在李震受傷那一刻就開始了——有人要讓他死在救治過程中。”
李毅瞳孔一縮。
“你是說……用藥?”
“蘇婉用的血漿、提純藥粉,都是獨門之物,若中途被人替換或汙染,後果不堪設想。”李瑤轉過身,“周允失蹤,藥箱不見,偏偏他負責保管應急藥材的備份清單。他不是逃了,是去送信了。”
她頓了頓,忽然問道:“昨夜送進書房的熱水和布巾,是誰準備的?”
“宮中雜役統一調配,經手五個人。”
“查那五人有沒有和太醫院的人往來記錄。”李瑤語速加快,“另外,調出近十日進出西偏殿的所有人員手印登記簿——尤其是夜間添炭、送藥的。我要知道,除了周允,還有誰能在那個時間點自由出入。”
李毅點頭欲走,又被她叫住。
“彆打草驚蛇。我現在需要的不是抓人,是讓他自己露臉。”
當天午後,軍政議事殿內召開了緊急會議。議題是“新律推行期間安保升級”,所有在京醫官均被要求列席。李瑤坐在側席,麵前擺著一份密報副本,實則早已記熟內容。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後排角落裡的幾個人影。
周允來了。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袍,右腿微瘸,走路時習慣性地扶著牆根。進殿後低頭尋了個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看上去平靜如常。可就在主座上的官員開始宣讀巡查條例時,他的左手拇指輕輕敲了兩下膝蓋——那是他在太醫院值夜時常有的小動作,隻有熟悉他的人才會注意到。
李瑤垂下眼簾。
她在半個時辰前,已命親信偽造了一份“絕密”軍情簡報,內容稱:李震雖重傷昏迷,但仍於子時口述一道密令,擬赦免三名南方舊臣,並允許王晏黨羽自首免罪。此令將在明日午時由內閣簽發。
這份假情報隻在極小範圍內“泄露”,且其中埋了一個破綻——所列赦免名單中,有一人早在兩個月前已被處決,頭顱懸於城門示眾。
更重要的是,她在消息末尾加了一句:“內應勿憂,宮中一切如常。”
現在,就看這顆餌能不能釣出水底的蛇。
會議進行到一半,一名傳令兵匆匆入殿,將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遞給了主持會議的趙德。趙德拆開看了幾眼,眉頭微動,卻沒有立即宣讀,而是悄悄朝李瑤方向看了一眼。
李瑤微微頷首。
趙德清了清嗓子:“剛剛收到一則緊急通報,據錦衣衛線報,昨夜有人向陶窯方向傳遞密信,內容提及‘赦令將成,內應可保’。此事尚未核實,諸位若有線索,可即刻上報。”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