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透進政事堂側廳,李驍已坐在案前翻看一卷泛黃的冊子。那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洛陽城內外有名望的老醫姓名、籍貫與專長,紙角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卷起。他昨夜便讓趙德從蘇婉處取來這份《名醫錄》,逐頁圈出五位最難說服之人——皆是行醫三十餘載、門生遍布州縣的老者,聲望高,脾氣也硬。
“他們不願入編製,說是怕成了官差,再不能隨心救人。”趙德站在一旁,聲音壓得低,“可若不把這些人攏進來,新設的醫隊終究缺了主心骨。”
李驍合上冊子,指尖在“陳伯安”三字上停了片刻。“那就彆讓他們當官差。許他們專研疫病,朝廷供地供藥,隻求一個名分——特聘顧問。人歸我們管,事由他們做主。”
趙德略一思索,點頭:“這法子好。此輩重清譽,給個虛銜反比實職更顯尊重。再加上田產安置、子弟薦舉……確能動其心。”
“不止這些。”李驍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我擬了個‘三優’:優俸、優研、優蔭。願來的,每年發雙份祿米,劃百畝藥田歸其私用;牽頭設立專堂的,名字刻入太醫院碑文;家中子弟參加科考,優先錄用為醫丞。不碰政務,不聽調令,隻定期呈報研究成果。”
趙德接過一看,輕聲道:“如此安排,既不失朝廷體麵,又保全了他們的身份。隻是……真肯登門?”
“我去。”李驍將外袍換下,取了一件素青常服,“穿官服反倒像押人入伍。今日先去杏林巷,見陳伯安。”
陳家醫廬藏在西坊深處,門前兩株老槐樹遮住半邊屋簷。李驍到時,童子正掃落葉,抬頭見來人布衣簡裝,隻當是尋常訪客,搖頭道:“先生閉門謝診,不見外客。”
“勞煩通報一聲。”李驍遞上一個小木匣,“就說有個後生,帶了新方子,請前輩指教。”
童子遲疑接過,轉身進去。片刻後,門開一線,一位須發儘白的老者立於門內,目光冷峻。
“你便是李驍?”
“晚輩正是。”李驍未進門,隻在階下列手而立,“冒昧打擾,隻為問一句話——當年青牛縣天花暴發,您連夜奔走九村,救活百餘人,可曾因用非常之法,被人斥為逆天行事?”
老人眉峰微動,沒有答話。
“那時沒人問‘傷不傷天和’,隻問‘能不能救命’。”李驍打開木匣,取出一頁薄紙,“這是改良的抗毒銀翹散配方,用空間靈植提純藥性,已在三地試用,疫病致死率降了七成。若您願牽頭驗證此方,朝廷願撥藥田百畝,設‘疫症研堂’,三年內不涉政令,一切由您定奪。”
陳伯安盯著那張藥方,許久才伸手接過。他逐行細看,指節因用力微微泛白。“此方……不用古法君臣佐使,反倒以毒攻毒?”
“但它救人。”李驍直視他雙眼,“我母親常說,醫道不在規矩,在人心。規矩可以改,命隻有一條。”
屋內沉默良久。忽聽得一聲輕歎。
“進來吧。”老人退開一步,“你說的研堂……當真由我主理?”
“文書今日便可擬定。”李驍跟著走入,“首席醫師推舉製,重大決策由諸位合議,官員不得乾預診療。若有違背,您可當眾撕令抗議。”
陳伯安坐到案前,將藥方攤平,又問:“若我提出種痘可行,卻要先在自願孩童身上試半年?”
“準。”
“若我說女子也可學外科割治之術?”
“不但準,我還請我妹李瑤親自編教材。”
老人終於抬眼,嘴角微不可察地鬆了一下。“你倒是準備周全。”
“不是周全。”李驍坐下,“是知道像您這樣的醫者,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行醫。”
當日下午,陳伯安在回執上簽下名字,並推薦另外兩位老醫。消息傳回政事堂,趙德當場起草特聘文書,連夜送印。
三日後,太醫院偏殿聚齊三十七位醫師。有年輕力壯者,也有白發蒼蒼者。李驍立於堂前,身後掛著一幅大圖,上麵標著近年瘟疫爆發點,紅點密布豫南、江左一帶。
蘇婉隨後而至,未穿朝服,隻著一身素色長裙。她走到圖前,指著一處村落標記:“去年冬,這裡四十名孩童染疫身亡。屍首堆在村口,無人敢近。若當時有一位懂種痘之法的醫者在,至少能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