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蹲在坑邊,指尖觸到濕泥中的裂痕邊緣。那道縫隙從北向南延伸,像一道被人用鈍刀劃開的口子。她正要開口吩咐重新勘測,忽然聽見東側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是木梁倒塌的劈啪聲。
濃煙瞬間騰起。
她猛地站起身,望向窯棚方向。火舌已舔上屋頂,黑煙裹著火星翻卷而上。幾名工匠從濃煙中踉蹌跑出,一人抱著頭跪倒在地,指縫間滲出血跡。
“不是失火。”她快步上前,掀開傷者的手查看傷口。額頭上的淤腫呈條狀,邊緣不規則,像是被重物砸擊所致。她又掃了一眼坍塌的棚架——火是從底部三處同時燃起的,油漬痕跡清晰可見。
李驍趕到時,火勢已被撲滅大半。他踩過焦黑的木料,蹲下身撥開殘灰。泥土裡嵌著一塊燒得發脆的布片,底下壓著半截斷繩,打的是死結,手法粗糲卻不常見。他順著腳印往外圍查探,在泥地邊緣拾到一枚銅牌。
牌麵斷裂,隻剩一半。紋樣是纏枝蓮托雙魚,底刻暗雲紋。他認得這種製式——早年王晏府中護院佩帶的腰牌,曾見過一次,是在政事堂外清繳違禁兵器時收上的。
他立刻抽出腰間短刃,在地上劃出一條線。“從現在起,所有建材分兩處存放,相隔五十步以上。夜間輪值加到四班,每班十人持械巡守。”
隨從領命而去。
他翻身上馬,取出隨身攜帶的密信筒,寫完字後封蠟吹氣,交給親衛:“快馬送至李毅,就說——豫南工地遭襲,證據指向王晏舊部,讓他查西門出入記錄,盯緊廢宅動靜。”
李毅接到信時正在城西茶肆角落喝粗茶。
他拆開蠟封,看完隻一彈指,將紙投入茶碗。墨跡迅速暈開,字跡沉入水底。他放下碗,袖中滑出一冊薄冊,翻開其中一頁,上麵記著近十日進出洛陽西門的可疑人員名單。
三日前,有三人乘夜出城,衣著普通卻腳踏官靴殘紋,曾在王晏彆院廢宅外停留半個時辰。守門卒起初不願供述,直到他亮出錦衣衛令符。
他合上冊子,起身離座。臨走前,將幾枚銅錢壓在碗底——不多不少,剛好夠茶錢。
他沒回衙署,徑直調轉馬頭南下。沿途在幾個村落茶攤歇腳,聽人閒談。多數人在說醫館起火的事,有老農搖頭:“怕是動了龍脈,遭天罰了。”也有年輕匠人低聲反駁:“我親眼看見有人往木堆上潑油,穿的是粗布衣,口音不像本地。”
到了豫南邊界,他在一處臨時醫療點外停下。蘇婉正在給傷者換藥,眉頭微鎖,手上的動作卻穩。
他站在簾外未進,隻問了一句:“人怎麼樣?”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腦震蕩,需靜養十日。另外兩個骨折,無性命之憂。”她說完,繼續包紮,聲音不高,“他們想燒的是房子,傷的是人。可真正怕的,不是火,是人心亂。”
李毅點頭,轉身走向附近工棚。
他在茶水桶旁坐下,拎起瓢喝了一口。旁邊幾個閒漢正圍坐閒聊。一人說:“聽說昨晚打人的,拿了五兩銀子就走。”另一人冷笑:“五兩?夠買條命麼?我看他們是衝著‘義’字去的,說是替太傅討個公道。”
“太傅都倒台了,還講什麼義?”
“噓——小點聲!你沒聽他說‘豈容爾等建這瘟神廟’?那是原話。”
李毅不動聲色,掏出幾枚銅板扔在桌上,“再來一壺。”
他記下了說話那人的臉。
離開時,他繞到後巷,在一堆廢棄磚石中翻找片刻。泥土裡埋著半塊鞋底,皮質厚實,針腳緊密,非民間匠人所製。他又在地上比對腳印,發現有一串步伐極輕,落地時總避開關節受力點——這是受過訓練的人才會有的走法。
當晚,他召集兩名心腹暗探,將銅牌殘片擺在桌上。“查所有曾隸屬王晏私兵的名錄,重點找近半月行蹤不明者。另外,派人盯著這幾個人。”他報出茶肆中幾人的名字,“尤其是那個提‘瘟神廟’的。”
“大人,要不要先抓來審?”
“不急。”他搖頭,“這些人隻是馬前卒。幕後之人不會輕易露麵,我們現在動一子,就得讓他們以為棋盤已亂。”
蘇婉回到工地時已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