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將最後一份醫隊名錄交予趙德後,未在政事堂多留片刻。他徑直轉身出了宮門,跨上馬背時天色尚早,風從城南吹來,帶著新翻泥土的氣息。他沒回府,而是調轉馬頭奔向洛陽工坊。
工部備案文書早已下發,三州試點醫館應於五日內動工。可到了窯廠門口,迎麵撞上的卻是緊閉的大門和一張冷臉。
“工期壓得緊,青磚不夠?”李驍翻身下馬,聲音不高,卻字字落地。
管事低頭搓著手:“不是不願供,實在是近來柴火不足,燒一批就得歇半月……”
“那石灰呢?木料呢?”
“也都——難辦。”
李驍盯著他,半晌不語。他知道這“難辦”二字背後是誰在作梗。士族掌控地方窯場、林場已久,新政一出,稅賦重壓其身,如今連醫館用料都要卡一卡。
他不再多言,轉身喚來親衛:“取匣中建材,先送豫南。”
乾坤萬象匣開啟瞬間,數車青磚、成捆鬆梁憑空出現。這是家族儲備的應急物資,原為戰時所備,如今卻先用於建屋救人。
“這些夠撐十日。”他對隨行工官道,“十日內,若地方材料仍不到,便全靠此途補足。但不能久仰空間之物,得把路通出來。”
他當即修書一封,命人快馬送往蘇婉處。
蘇婉接到信時正在整理藥典。她看完內容,隻問了一句:“工匠看不懂圖紙?”
送信人點頭:“說是柱距不對,牆基偏了三尺,怕撐不住屋頂。”
她放下筆,起身披衣。“備車,去豫南。”
路上,她翻看李驍附來的建築圖樣。這是參照現代醫院功能區劃設計的初稿,清潔區與汙染區分隔明確,通風井、排水溝均有標注。可對慣於修建四合院的老匠人來說,這圖如同天書。
抵達工地那日正逢雨後,泥地濕滑,幾根木樁歪斜插在坑裡。一名老匠正蹲在牆邊比劃,見有人來,抬頭皺眉:“誰讓你們改地基的?這邊本該是灶房!”
蘇婉走近,未穿官服,隻著素裙布鞋。她蹲下身,從袖中取出炭筆,在濕土上畫出一個矩形。
“這是整個醫館。”她點著一角,“這裡是診室,病人進來先在此候診。這邊是藥房,取藥不走回頭路。後院設兩間淨手房,一處專洗醫護衣物,一處處理汙物。”
老匠湊近看,眉頭鎖得更緊:“那走廊為何要分兩條?”
“一條給大夫走,一條給病人。”她指著另一條線,“發熱咳嗽的,從這邊進,直接入隔離房;普通傷患從那邊進。不混行,不交叉。”
周圍匠人圍攏過來,有人嘀咕:“哪有看病還分路的?祖上沒這麼建過。”
“從前瘟疫來了,整村整寨倒下,也沒人知道為什麼。”蘇婉站起身,聲音平穩,“現在我們知道,病能傳人。屋子密不透風,臟東西堆在角落,蟲鼠滋生,人就容易染症。所以通風要好,排汙要快,地麵要硬實易洗。”
她指向已打好的地基:“你們砌的這堵牆,本該是隔斷汙染區的,結果往左挪了,診室和汙物房挨得太近。一旦有疫病患者來治,氣流反灌,全館都危險。”
老匠低頭看著自己的圖紙,又看看她畫的沙盤,終於開口:“你說的‘三區’,我能懂。可這屋頂……我們打算蓋茅草,省工省錢。”
“不行。”她搖頭,“茅草藏濕生黴,夏生蚊蟲,冬易起火。換陶瓦,或夯土加防水層。”
“那得多花多少料錢?”
“朝廷補。”她說,“每座醫館補貼三十貫,專用於屋頂防潮防火。你們照新圖做,驗收合格即付。”
人群靜了下來。
一名年輕工匠試探問:“若我們按您說的改,以後彆的工程也能這麼建嗎?”
蘇婉看了他一眼:“你想建什麼樣的房子,將來百姓就能住什麼樣的房子。現在改一點,往後就少死一人。”
眾人不再言語。有人默默拿起工具,開始拆那段錯位的牆基。
與此同時,趙德已攜令文出發巡行五縣。
他每到一地,必先進縣衙,當眾宣讀新政文書:“醫館建設屬民生要務,凡涉及建材運輸,官道通行不得設卡阻攔。若有刁難者,監察院將列為重點稽查對象。”
首日在宜陽,守卡吏卒支吾不肯放行車隊。趙德當場命人拆封查驗貨物,確認為石灰與藥櫃後,提筆寫下通牒文書,並加蓋工部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