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踏入軍需協理司時,天光尚淺。案上堆疊著三州運來的糧冊,墨跡未乾,每一筆都記著粟米、麥豆的數目與倉儲位置。她未曾落座,先翻開最上一卷,指尖劃過“青牛倉存粟八千石”一行,眉頭微蹙。
昨夜李瑤傳回的消息她已看過——前線輕騎將輪番截敵糧道,戰事或將持續月餘。這意味著,己方軍糧日耗三百石,若補給不繼,不出二十日便會吃緊。她合上冊子,抬眼望向門外候著的差役:“請三大糧行東主,半個時辰內到司議事。”
差役領命而去。她轉身取出一枚銅牌,輕輕放在案角。這是趙德前日送來的信物,憑此可調用舊雍漕運名錄中的中立商戶。她原不想動用,但眼下非常之時,不能再等官府層層報批。
不到兩刻鐘,三位糧商陸續抵達。為首的是陳元泰,青牛陳氏嫡支,掌管城南七倉。他拱手行禮,袖口露出半截金線繡邊,神色恭敬卻不掩倨傲。
“蘇夫人召見,不知所為何事?”
蘇婉未答,隻命人抬出三隻木箱。打開一看,儘是成錠的官銀與鹽引憑證。
“朝廷需購糧兩萬石,分三批交付。頭批五千石三日內啟運,餘者按令續供。銀貨當場結算,戰後另授糧食專營之權。”她語氣溫和,卻字字清晰,“若有人願多捐五百石以上,其名將列於‘義糧碑’上,永載城誌。”
陳元泰眼神一動。其餘二人excances,低聲議論起來。
“前線打得凶,咱們這糧價一日三漲……”一人試探道,“若是現在低價出手,豈不吃虧?”
蘇婉點頭:“我知你們擔憂。但今日之糧,非賣與朝廷,而是助我將士守國門。若叛軍破關而入,燒的是你們的倉,搶的是你們的庫。那時,金價如土,也換不來一口飯。”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張契紙:“我家中尚有存糧三百石,今日起儘數捐出,作軍食用。這是我親筆寫的捐單,諸位可驗。”
眾人默然。那張紙上墨跡猶新,寫著“李宅蘇氏,捐粟三百石,即日兌付”。
陳元泰低頭看著那紙,又看了看案上的銀錠,終於開口:“既如此……陳某願供四千石,三日後可發第一批。”
“我張家兩千石。”
“王記糧行一千五百石。”
蘇婉不動聲色,命文書當場擬契,三方畫押。她親自將鹽引交到每人手中,笑道:“諸位放心,朝廷不會失信。這批糧走官道,沿途有兵護送,絕不讓一顆米落在亂民手裡。”
送走糧商,她並未歇息,轉頭吩咐:“設義捐台於南市口,備好登記簿、印鑒與回禮布匹。再請城中十位鄉老到場見證。”
午時剛過,南市口已聚起百餘人。百姓提著布袋、竹筐,有捧著幾升糙米的農婦,也有背著半袋豆子的老翁。起初人群遲疑,彼此觀望。
蘇婉親自走上台。她未穿命婦禮服,隻著素色長裙,發間無釵,手中端著一隻粗陶碗。
“這是我今日一家人的口糧。”她將碗中米倒入大缸,“我們少吃一頓,前線將士就能多撐一日。我不強求誰捐多少,隻請大家量力而行。每一份心意,都會記下名字,回贈鹽布,絕不白取。”
台下靜了片刻。一個孩童突然掙脫母親的手,踮腳把一小包黃豆放進捐贈箱。那包布角磨得發白,顯然是家裡攢下的種子。
人群動了。
米袋、麥sack、豆囊紛紛落入箱中。有人捐半鬥,有人捐一升,還有老嫗顫巍巍遞上兩個鹹菜壇子:“沒糧了……這兩壇醃蘿卜,給兵爺們下飯吧。”
蘇婉親手接過,放入登記冊旁的禮盒,回贈一塊粗布與半斤鹽。
“張二娘,捐粟五升,回禮布一尺、鹽三兩。”
“劉石頭,捐豆一鬥,回禮布兩尺、鹽半斤。”
賬房飛快記錄,鄉老逐一核對。秩序井然,無人爭搶。
日影西斜,義捐台前的大缸已滿至缸口。粗略估算,竟收得雜糧近三千石。更難得的是,人心鬆動了。
“原來官府真不強征……”
“蘇夫人自己都捐了口糧,咱們還能怕什麼?”
“聽說北麵那仗,是為斷賊糧路?咱們省一口,他們就少一天力氣!”
傍晚,城西官道上塵煙滾滾。一輛輛牛車滿載麻袋,緩緩駛出城門。車轅上插著三角小旗,寫著“軍需”二字。押運兵列隊前行,每隔十車便有一隊騎兵隨行護衛。
蘇婉立於道旁,目送車隊遠去。風吹起她的衣袖,鬢邊一縷發絲散落,她未去拂。
最後一輛車駛過時,她忽然抬手,示意停下。走近一看,發現其中一袋粟米縫口鬆動,米粒正順著縫隙灑落路麵。
她蹲下身,從懷中掏出手帕,仔細裹住裂口,又用隨身帶的麻繩重新紮緊。身旁兵卒欲上前幫忙,她搖頭:“這一袋送去第七營,就說……是我說的,彆浪費。”
車隊繼續前行。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轉身朝協理司走去。
案上燈已點亮,新一批糧冊攤開。她執筆蘸墨,正要落字,忽聽門外腳步急促。
“夫人!東嶺急報——”
她筆尖一頓,墨滴墜下,在紙上暈開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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