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嶺急報傳到協理司時,李毅正靠在牆根閉目養神。他沒動,隻將右手緩緩搭上腰間刀柄,指腹摩挲著纏繩的結扣。門外兵卒的腳步停在三步外,聲音壓得極低:“夫人,前線哨騎截獲一名信使,身上搜出半張炭寫的密令——是衝咱們糧道去的。”
蘇婉手中的筆未落,墨滴懸在紙麵,微微顫動。
李毅睜眼,起身的動作輕得像踩著草尖。他穿過廊下陰影,走到門邊接過那張殘紙。火光映過紙麵,字跡被燒去大半,隻剩“夜渡溪”“斷其後”幾個殘字,筆鋒硬直,不似尋常軍吏手筆。他認得這種寫法,前次潛入叛軍營地時,在中軍帳外拾到的一份調度令便是如此。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兵卒答,“太子已下令增派巡騎,但李指揮使您剛回來,將軍說……這事還得您定。”
李毅將紙片翻了個麵,又湊近燈火細看。背麵有極淡的油痕,是常在灶台邊走動的人才會沾上的。他想起昨夜蘇婉設義捐台時,有個老廚役蹲在角落燒水,袖口也帶著同樣的黃漬。
“我再去一趟。”
話音落下,他已轉身走向兵器架,取下一把短刃插進靴筒,另換了一身灰褐布衣,肩頭披了件破舊鬥篷。這身打扮與叛軍裡最普通的雜役無異,是他上次活著帶出來的身份。
夜風貼著山脊刮過,李毅伏在坡頂,望著下方營寨。火堆比前夜多了六處,巡邏隊來回走動的間隔縮到一刻鐘一輪。他盯著西南角那排馬廄,目光落在後方一段塌陷的排水溝上。泥壁潮濕,長滿青苔,正是他上次潛入的路徑。
他滑下坡地,借著馬匹嘶鳴的掩護,從溝底爬行而入。濕泥蹭滿褲腿,腥氣撲鼻。剛翻進內營,迎麵撞上兩個醉漢扶肩走過,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戰歌。其中一人忽然停下,眯眼打量他:“你……不是三日前死在穀口那隊的?”
李毅低頭咳嗽兩聲,嗓音沙啞:“命大,被人拖回來的。腿傷還沒好利索,隻能乾點雜活。”
那人啐了一口:“倒黴鬼還活著,倒不如死了乾淨。”說完繼續踉蹌前行。
李毅站穩腳跟,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往中軍區挪。途中經過一處炭堆,見有雜役正往板車上裝塊,便悄悄跟上去,蜷身鑽入車底。車輪碾過土路,顛簸中他聽見上方有人低聲抱怨:“又要開會,糧都快沒了,還開什麼會?”
車子停在中軍帳後,卸貨時他趁亂滾入柴堆,趴伏不動。守衛查視一圈便走開了。他等片刻,才貼著帳壁爬至通風口,輕輕撥開木格。
帳內燈火昏黃,將領甲站在案前,一手按劍,臉色鐵青。謀士乙坐在下首,手中握著一卷竹簡,神情冷淡。
“朝廷已在東嶺設防,輕騎日夜巡道。”謀士乙開口,“我們若再強攻糧線,隻會重蹈覆轍。”
“那就等死?”將領甲猛然拍案,“士卒還能撐幾日?三天!再不行動,他們自己就會散!”
“散了也是你逼的。”謀士乙抬眼,“你讓前鋒連攻三夜,折了多少人?現在連守營的兵都湊不齊整隊。你以為朝廷真怕你?他們巴不得你耗儘力氣。”
“少拿這些文縐縐的話壓我!”將領甲冷笑,“你不過是個投奔來的落第書生,懂什麼戰場生死?我要的是勝仗,不是退縮!”
“你要勝仗,卻不想想怎麼活到打勝那一天?”謀士乙緩緩放下竹簡,“我已遣人往南聯絡殘部,隻要退回山陰,重整旗鼓,未必沒有機會。可你現在要做的,是把剩下這些人全填進溝裡?”
帳內一時寂靜。侍立兩側的親兵低頭垂手,無人敢應。
將領甲盯著他許久,忽然笑了:“好啊,原來你早就打算跑。那你去吧,帶著你的主意滾回山裡當山賊去。我平西王的旗還在,我就要打到底!”
“這旗早就不屬於你了。”謀士乙站起身,聲音平靜,“王爺失蹤三日,沒人知道他在哪。你嘴上喊著忠義,實際上不過是為了保住你那點兵權罷了。”
將領甲怒極,一步跨前,手已按上劍柄。謀士乙卻不退反進,直視其目:“拔出來試試?看看帳外還有多少人聽你號令。”
兩人對峙良久,終是將領甲冷哼一聲,甩袖轉身:“隨你。但我不會撤。明日我就帶本部人馬襲糧道,誰攔殺誰。”
謀士乙默然片刻,也未再多言,隻拿起竹簡往外走去。
李毅伏在暗處,將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他沒立刻離開,而是等了一炷香時間,才悄然退出柴堆。他繞著營地走了一圈,觀察各營動靜。主戰派多集中在前營,年輕士兵聚在火堆旁磨刀擦槍,有人高聲叫嚷:“跟著將軍乾,總比餓死強!”
而後營老卒則沉默得多。幾個老兵圍坐在篝火邊,一人捧著空碗發呆,另一人低聲歎道:“打了敗仗還要往前衝,這不是送死是什麼?”旁邊有人附和:“聽說朝廷那邊已經開始招降,隻要放下兵器,還能留條命……”
他繼續前行,拐過糞池角落時,聽見兩名低級軍官躲在陰影裡說話。
“上麵爭成這樣,底下怎麼辦?”一人問。
“還能怎麼辦?”另一人苦笑,“將軍要打,先生要走。咱們夾在中間,聽誰的?”
“我聽說,先生那邊已經有人偷偷往山陰送消息了。”
“那將軍知道了,能放過他?”
“所以他才不敢動,咱們也不敢動。就這麼耗著,耗到有人先撐不住。”
李毅聽著,慢慢退開。他原想摸進謀士乙的營帳再探虛實,走近才發現帳前站著兩名佩刀親兵,眼神警覺,顯然是被盯上了。
他放棄了。
回到廢棄灶房,他蜷在角落,從懷中掏出一塊薄皮紙和一支炭筆,將所見所聞逐一寫下。寫完後,又反複核對一遍:將領甲執意再攻,謀士乙力主後撤,雙方言語交鋒已近撕破臉,親信各自集結,分裂隻差一聲令下。
他沒點燃火折子。
他知道,一旦傳信,必引巡查注意。此刻暴露,前功儘棄。
風從破窗灌進來,吹得他肩頭塵土簌簌落下。他靠著牆,閉上眼,手指仍按在藏信的衣襟內側。
遠處傳來更鼓聲,三響。
他睜開眼,望向窗外黑沉的天色。
灶台邊,一隻老鼠竄過碎陶片,停在半塊乾餅前嗅了嗅,又迅速叼起跑進牆洞。
喜歡李氏霸業:全家定鼎新朝請大家收藏:()李氏霸業:全家定鼎新朝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