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盛,宮門前的石獅映出長長的影子。退朝的官員們腳步遲緩,三五成群地走出大殿側門,彼此之間少有言語。有人低頭盯著靴尖,有人頻頻回首張望,仿佛那高台之上還懸著未落的鍘刀。
蘇婉站在鳳儀宮廊下,遠遠望著這一幕。她沒有進殿,也沒有召見任何人,隻是輕輕抬手,對身旁宮女點了點頭。
片刻後,幾輛小車從內廷推出,車上蓋著青布,底下是溫著的粥食與藥罐。她的身影隨之出現在幾位老臣暫居的偏殿外。
“張大人在嗎?”她輕聲問守門的小吏。
門開了一條縫,裡頭傳來咳嗽聲。張尚書披衣起身,臉色灰白,額角還貼著濕帕子。
蘇婉親自掀簾而入,手中托著一隻漆盒。“我聽說您昨夜沒睡好,特地帶了些安神的東西來。不是什麼貴重藥材,就是些百合、酸棗仁,磨得細了,煮水喝也方便。”
張尚書怔住,想跪,卻被她一手扶住臂肘。
“不必行禮。”她說,“您年歲大了,身子要緊。昨兒的事,陛下已有定論,該查的查,該罰的罰,不會牽連無辜。您為國操勞幾十年,沒人比陛下更清楚您的分量。”
老人嘴唇微抖,終是歎了口氣:“老臣……隻是沒想到,竟會走到這一步。”
“誰又能想到呢?”蘇婉坐在床沿,語氣平和,“可事已至此,我們還得往前走。朝廷不能停擺,百姓還在等政令,邊關將士也指著糧餉過活。諸位大人若都病倒了,誰替他們說話?”
她話不多,卻句句落在實處。宮女隨後端上一碗熱粥,米粒熬得軟爛,上麵浮著一點油星。另一人則換了熏爐裡的香料,換成了淡淡的柏葉味。
臨走前,蘇婉留下一句話:“劉學士家裡的孩子已經退燒了,醫館的人今早回話說無礙。您要是放心不下,隨時可以派人回去看看。”
那日午後,禦膳房多添了兩道菜:一道清燉山藥鴿子湯,一道蒸南瓜糯米丸。菜單末尾注明:“供值夜大臣取用。”尚衣局也開始趕製一批披風,厚實卻不笨重,領口內側繡了四個小字——勤政恤民。
每件披風的夾層裡,都藏著一張折疊的紙條,墨跡工整:
“夜深露重,望君珍重。”
沒有人知道是誰寫的,但拿到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紙條收進了袖袋。
宮裡的氣氛漸漸變了。
太監傳話時不再低著頭快步走,而是站定行禮後再開口;宮女送茶也不再戰戰兢兢,反倒會在遞杯時輕問一句:“大人要不要加點薑絲?”
這些細微的變化,像春水滲入凍土,無聲卻有力。
可仍有一人閉門不出。
禮部左侍郎王元慶稱病告假,一連三日未入宮門。坊間傳言,他與被押的周通曾有舊交,雖無證據,但心中自危。
蘇婉沒有派人去催,也沒有下旨責問。她隻是命人整理出一份舊檔,是王元慶十年前上的一道奏疏,題為《請減災郡賦役以安民心》。那時他還隻是個七品主事,敢言直諫,惹怒上司被貶出京三年。
她將這份抄本裝進木匣,又親自動手熬了一碗蓮子羹。蓮子去芯,火候剛好,不稠不稀。
傍晚時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王府門外。宮女捧著匣子上前叩門,隻留下一句話:“夫人說,昔日您為民請命,今日我們護您周全。東西不多,您先用了再說。”
門內長久沉默。良久,才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門縫微微拉開,一隻手顫抖著伸出來,接過了那隻匣子。
第二天天未亮,宮門剛啟,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踏著晨霧走入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