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壓著荒野,風從破敗的驛站牆縫裡鑽進來,吹得火堆忽明忽暗。
李毅靠在角落的柱子旁,低著頭,右手搭在膝蓋上,指節輕輕敲了兩下。這是他和手下約定的信號——三人已順利混入據點,各自分散在崗哨、糧倉與傳令口,沒有暴露。
他身上披著一件灰褐色舊袍,腰間掛著一塊刻有殘缺符文的銅牌,那是從一具屍體上取來的。那人原是叛軍聯絡官,三天前死在北境小道上,喉嚨被割開,沒留下名字。李毅用他的身份進了這裡,右耳後的傷疤是他自己劃的,位置、深淺都照著屍身上的舊痕。
守衛盤問時,他對出了三道口令,聲音沙啞,帶著幽州口音。對方沒再查。
此刻他隻是個普通斥候,奉命來報蠻族動向。
火堆邊,幾個將領圍坐。一個穿黑甲的中年男人正說話,聲音沉:“明日午時,雁嶺口會有人接應。黑旗為號,不得誤時。”
旁邊一人冷笑:“黑旗?王晏的人真敢來?上回說好送兵器,結果隻來了三把鏽刀。”
“你懷疑命令?”黑甲男猛地抬頭。
“我沒說懷疑。”那人縮了縮脖子,但嘴上不饒人,“我隻是問,咱們拚死打通這條路,到底是為了光複舊製,還是給彆人做嫁衣?”
沒人接話。
李毅緩緩抬起眼,看了那黑甲男一眼。他是這據點的主將,姓趙,原是崔家私兵統領,現在管著南營五百人。北營則由一個叫孫平的流亡校尉帶兵,兩人從不共桌吃飯。
他記下了。
半夜換崗,李毅起身走向後院水井。路過廚房時,故意放慢腳步。灶台邊燒著半截信紙,火苗剛滅。他走過去,用靴尖撥了撥灰燼,看到一角未燃儘的字跡:“……至則先除鎮北餘部……”
他不動聲色,回到崗哨,在袖中取出一張薄紙,迅速寫下同樣內容,又抹了些油灰在紙上,讓它看起來像是從火堆裡搶出來的。
第二天清晨,他假裝無意,在換班時把這張紙掉在通往北營的小路上。
不到半個時辰,消息傳開。
孫平帶著十幾個人衝進議事廳,手裡攥著燒焦的紙角。“誰寫的?‘除鎮北餘部’?我們千裡投奔,就為了被人當棄子?”
趙主將坐在主位,臉色鐵青。“我沒有發過這種命令。”
“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昨夜有人燒信?我手下親眼看見的,就在你們南營火堆邊。”
“也許是敵軍細作栽贓。”
“栽贓?”孫平拍桌,“你們南營克扣糧草的事還沒說清,現在又要動手殺人?”
兩人對峙,手下人都拔了刀。其他人勸不開。
李毅站在外圍,聽著吵聲越來越大。他知道,這一局成了。
中午過後,混亂仍未平息。趙主將下令關閉營門,禁止南北營人員往來。孫平則直接帶人撤到後山,說要“自守防變”。
李毅趁機靠近糧倉。
管事是個瘦高男子,姓周,負責調配每日口糧。他正蹲在地上數麻袋,眉頭緊鎖。
李毅走過去,低聲說:“聽說南營那邊說你們克扣份額。”
周管事一愣:“誰說的?”
“剛才有個兄弟提的,我沒聽清名字。”李毅頓了頓,“但他說是從南營傳出來的,說北營得了蠻族接濟,不用靠大鍋飯活命。”
周管事臉色變了。他站起身,盯著幾排糧袋,忽然發現兩邊麻袋上的繩結不一樣。一邊是死結,一邊是活扣。
他不知道這是李毅昨晚動的手腳。
傍晚發糧時,北營士兵發現自己的份量比往日少了近半。
有人當場吼起來:“是不是覺得我們好欺負?”
南營回應:“你們私藏糧食,還敢喊少?”
兩邊人馬持械對峙,火把照亮了整個院子。趙主將趕來喝止,連斬兩人,才勉強壓住場麵。
可信任已經碎了。
李毅退回暗處,靠著牆喘了口氣。他知道不能再留。
他摸出一塊油布,展開後寫了幾行字:“據點內亂,主將失和,可速斷其聯絡。”筆畫緊湊,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