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將最後一行字刻進銅符,指尖微微發酸。她放下刻刀,把銅符放進麵前的木匣裡。七枚銅符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每枚上麵都刻著不同的編號和區域代碼。這是她連夜趕出來的“流動備案戶”銘牌初樣。
窗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政廳門口停下。一名侍從低聲通報:“公主,百姓代表已在偏廳候著。”
她點頭,起身整理衣袖。昨夜收到李毅傳回的情報後,她沒合眼。敵軍不僅想引蠻族入關,還打算借民間怨氣煽動叛亂。他們散布謠言,說新戶籍製是圈人牢籠,百姓一旦登記就再不能走動。這些話在邊境幾個州縣傳得厲害。
她清楚,若政策本身讓人寸步難行,那敵人就不需要造謠,隻需推一把風。
偏廳內,七人已落座。有老農、小販、工匠,還有個中年婦人站在窗邊,穿著粗布裙,袖口磨了邊。李瑤認出她是張氏,屯田營的流民安置戶,家中三個孩子都領了新學入學牌。
“諸位來得早。”李瑤坐下,麵前擺著紙筆,“今日請各位過來,是想聽一聽你們對戶籍新政的真實想法。不必顧忌,說得越直越好。”
廳內安靜片刻。一個老農搓著手開口:“公主,我們分到了地,孩子也能讀書,這都是實打實的好事。可上個月我去鄰縣賣糧,路上被巡吏攔下三次,每次都要查文書,說我是‘無籍遊民’。”
“我帶了村正開的路引。”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皺紙,“可他們說不行,得府衙蓋印才算數。我在縣城等了兩天,才批下來。等回到村裡,米價已經跌了一成。”
旁邊的小販接話:“我們更難。走南闖北做生意,哪能每次出城都去申請批文?現在好多同行乾脆不登記了,躲著官差走野路。”
李瑤記下每一句話,筆尖不停。
張氏這時轉過身,聲音不大但清楚:“公主,我們不怕登記,怕的是登記完就走不了路。前些天我兒子想去洛陽鐵坊做工,跑了三趟戶房,說要保人、要押金、還要簽十年不得遷居的契書。他回來就說,寧可在家種地。”
這話落下,其他人紛紛點頭。
李瑤抬起頭:“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不是反對新政,而是執行時卡得太死,讓便利成了負擔。”
沒人說話,但神情鬆了些。
她翻開隨身帶來的冊子,裡麵是最近三個月各地上報的戶籍糾紛記錄。共一百六十七起,其中八十九起涉及跨區務工受阻,四十三起因手續繁瑣導致延誤生計。數字不會撒謊。
“我昨晚重新梳理了製度。”她說,“現有的戶籍分為三類:常住戶、流動備案戶、臨時務工證。常住戶不變,仍以村社為單位管理。新增兩種身份——凡有固定雇主或連續在外做工滿三個月者,可申請流動備案戶,憑銅符通行各州縣,每年報備一次即可。短工、商販則用臨時務工證,到地登記,離地注銷,無需層層審批。”
有人問:“那怎麼防壞人混進來?”
“銅符刻碼,一戶一符,丟失立即掛失。各地巡吏配有驗符銅尺,當場比對。若有偽造,按律重罰。”她頓了頓,“同時取消‘十年不得遷居’這類強製條款。願意留下的,給田給房;想走的,合法登記後放行。”
工匠模樣的男子猶豫道:“要是地方官還是卡著不辦呢?”
“我會下令,凡無故拖延三日以上者,百姓可直報監察司。一經查實,記過降職。”李瑤看著他們,“新政是為了安民,不是困民。如果它變成枷鎖,那就不是好政。”
廳內氣氛變了。起初的拘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傾聽和低聲議論。
張氏走到桌前,指著冊子上一條記錄:“這個人在懷州被抓,說是沒籍遊蕩。可他老家遭災,地沒了,不來城裡做工怎麼活?”
“這類情況,”李瑤答,“已列入‘緊急安置戶’範疇。災民、流民經核實後,先發臨時證,半年內可免擔保務工。子女優先入學,家屬可申請公屋暫住。”
“那要是有人冒充災民呢?”
“核查來源地村正文書,輔以錦衣衛暗訪抽查。騙領者三年內不得申領任何福利。”她語氣平靜,“但我們不能因為怕少數人鑽空子,就堵死多數人的活路。”
又有人提出疑問:偏遠山村信號不通,如何及時報備?
她拿出一枚銅符:“這是我們改良過的銘牌,內置響鈴機製。每月初一,持符者就近到驛站敲鐘一次,聲音傳入官庫留檔。若未響鈴,係統自動標記異常,派人核查。既不用跑遠路,又能確保在控。”
討論持續了兩個時辰。
最終,七人逐一簽字,認可新方案試行。李瑤命文書謄錄三份,一份存檔,一份送往勤政殿,一份交戶部主官當麵交接。
會議結束,眾人離去。張氏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