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未亮透,帳篷外的風已經停了。李瑤睜開眼,手還按在匣子上,鎖扣冰涼。她坐起身,把匣子取出,打開看了一眼密冊,昨夜記下的那行字墨跡已乾。她合上冊子,放回原處,起身整理衣袍。
外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護衛掀簾進來,低聲說:“北境的消息屬實,逃兵陳五已被押送至中途驛站,供詞與之前一致。”
李瑤點頭:“知道了。”
護衛退出後,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喝下,提筆在議事簿上寫下今日要點。第一項便是談判繼續,對方若再提舊事,不必急於辯解,等外部契機。
巳時剛到,她帶著文書走進主帳。新勢力代表已在座,身後站著兩名隨從,神情冷峻。案幾上的茶水未動,氣氛比昨日更沉。
“昨日所言,我部眾商議一宿。”那人開口,聲音低而硬,“三十年前祖廟被毀,水源斷絕,族中老幼餓死過半。你們李氏如今要建互市,可曾想過我們憑什麼信你?”
李瑤坐在對麵,雙手交疊放在案上:“此事我已查證。當年毀廟者為地方豪強私兵,並非朝廷授意,更與我李氏無關。若你願查,我可以提供卷宗副本。”
“卷宗?”他冷笑,“你們寫的東西,也能作數?”
帳內隨從眼神一緊,手搭上了刀柄。
李瑤不動聲色:“信與不信,在你。但我可以告訴你,赤嶺部三日前送來謝禮,隻因他們的孩子被我們的醫隊救活。康居南城上月暴發疫病,也是我們派人帶藥進去。這些事,周邊部落都看在眼裡。”
“那是你們想收買人心。”他語氣未鬆,“我們不吃這一套。”
李瑤不再多言,隻道:“信息封鎖政策明日啟動。《商情簡報》第一期已印好,凡未簽約者,不得領取。”
話音落下,帳內一片靜默。
那人手指在案上敲了兩下,正要開口,帳簾忽然被人掀開。一道粗獷的聲音傳進來:“讓我進去!我有話要說!”
守衛遲疑了一下,見來人穿著羊皮鬥篷,麵容蒼老卻目光堅定,身後兩人捧著木匣,便未阻攔。
老人徑直走入,站定在中央。他看了李瑤一眼,微微頷首,隨即轉向新勢力代表。
“我是赤嶺阿卜都爾。”他說,“三十年前,我也恨中原人。因為那年大旱,商路斷絕,我們連一口糧都換不到。可現在我不恨了。”
眾人皆靜。
他打開木匣,取出一件孩童穿過的衣物,上麵繡著簡單的蓮花紋樣。“這是我兒子的衣服。兩個月前,他躺在土炕上咳血,全身長瘡,族裡人都說活不過三天。是李氏派來的醫生治好了他。他們不收錢,不吃飯,連夜熬藥,整整守了七天。”
他聲音提高:“你說他們無信?那你告訴我,誰會千裡迢迢送醫送藥?誰會在風沙裡走十天隻為救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新勢力代表眉頭微皺,沒有答話。
阿卜都爾往前一步:“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怕簽了約,最後還是被拋棄。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試,將來你的孩子病了怎麼辦?你的族人餓了怎麼辦?等到那時候,誰還會半夜趕路來幫你?”
帳內無人出聲。
李瑤依舊坐著,目光落在兩人之間。她知道,這一刻的沉默比任何承諾都有力。
良久,新勢力代表緩緩鬆開握刀的手,低頭看著案幾:“……你為何要管這事?”
“因為我欠他們一條命。”阿卜都爾回答,“也因為我不想再看到孩子死在父母懷裡。”
又是一陣沉默。
李瑤這才起身,語氣平穩:“互市不是單方麵的讓利。核算官派駐是為了賬目清晰,關稅減免是為起步便利,商情公開是為消除猜忌。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可以問問在場這些人,有沒有哪一支部落在接受過援助後又被索要回報?”
她看向對方:“你要證據,我現在給不了更多。但你可以派人在周邊打聽,去赤嶺、去康居、去龜茲南城走一圈。回來再說要不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