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宮門開啟。
李震換上常服,站在前殿廊下。昨夜那顆星的位置他記得清楚,此刻不再去想。三日後宴請士族的安排已定,帖子送出去了,回音陸續回來。多數人應約,態度謹慎,唯有王晏那邊遲遲沒有動靜,直到半個時辰前才派人送來“屆時必至”四字回帖,字跡冷硬。
他走進正殿時,賓客已在席間落座。十二家主,實到十一家。崔家來了個旁支老翁,拄著拐杖,低頭不語。王晏坐在左首第三位,身姿挺直,麵色如鐵。
李震走到主位前,並未立刻坐下。他環視一圈,開口道:“今日設宴,不為慶功,也不議政。隻想請大家看看,這幾年地方上到底變了什麼。”
話音落下,內侍抬出幾樣東西。一筐金黃的稻穀,顆粒飽滿;一把曲轅犁,結構精巧;還有一卷冊子,封皮寫著《災年實錄》。
“這是去年在冀州試種的新稻。”他說,“旱了六十天,彆的田都枯了,它還能收三成。種子來自我們自己培育,不用買外邦糧。”
有人抬頭看了眼那筐稻穀。
他又翻開冊子:“再看這個。雍朝二十年,冀州大旱,七成百姓斷糧。官倉無儲,士紳閉門。有戶人家,父親餓死,母親把小兒子賣了換米,大兒子活活燒了契約跳井。這事記在州誌裡,沒人提,可我一直記著。”
殿內安靜下來。
他合上冊子,看向幾位來自災區的士族代表:“今年起,這類田賦全免三年。你們族中子弟,若願參加新科舉,每州多給五個名額。這不是施舍,是補償。過去虧欠百姓的,現在得還。”
底下有人動了動身子。
王晏冷笑一聲,站起身:“李公說得動情。可你改田製、廢世祿、用寒門掌吏部,哪一條不是背祖離經?禮樂崩壞,天下必亂。你今日給點好處,就想換百年正統?”
李震沒動氣:“王太傅覺得,祖製不該改?”
“祖宗之法,豈容輕動!”
“好。”李震點頭,“那我問一句——當年某州七成良田歸崔、王兩家所有,百姓易子而食,這可是祖製護出來的太平?”
他拿起桌上另一本簿冊:“這是《大雍賦役誌》,白紙黑字寫著各州田產歸屬。你們說禮不可廢,那百姓的命是不是也該有個說法?若祖製能讓人吃飽穿暖,我何必另起爐灶?”
王晏臉色一沉:“你這是汙蔑士族!我等詩書傳家,清名百年,豈是你幾句賬本就能抹殺的?”
“我不是要抹殺誰。”李震聲音平穩,“我隻是讓活著的人也有條活路。你們讀聖賢書,可曾下過一次田?見過一場真饑荒?今天坐在這裡的,有幾個真正管過一縣民生?”
他掃過全場:“新政不趕人走,也不逼人低頭。但土地不能一直攥在少數人手裡,官位也不能隻傳子孫。科舉開考,憑本事吃飯,這才是公平。”
一名年輕士子忍不住開口:“可這樣一來,讀書人還有什麼體麵?”
“體麵不在衣冠,而在做事。”李震看著他,“你若真有才學,三年後考場見分曉。怕的不是改革,是自己不夠強。”
那人張了張嘴,沒再說話。
這時,右席一位中年士族輕聲問道:“新科舉……當真不論出身?”
“不論。”李震答得乾脆,“隻要識字明理,皆可報名。考場糊名謄錄,一道題一道評,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會因為你姓什麼就多給一分。”
那人低頭思索,手指輕輕敲了下桌麵。
王晏忽然轉向他,目光一冷。那人立刻住手,垂下眼睛。
片刻後,又一人低聲問:“辦義學的事……官府真不管?”
“不僅不管,還會補貼。”李震說,“每建一所合格義學,每年撥糧三十石,紙墨由工坊直供。老師可以從退伍將士裡選,識字就行。孩子能讀書,將來才有出路。”
席間響起細微議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