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放下手中最後一份商市簡報,天色已暗。內侍剛撤走茶盞,門外腳步聲急促響起。
“大人,工坊出事了!”
他抬頭,來人是李晨的隨從,臉上沾著灰,手背有燙傷的痕跡。李震沒多問,起身披上外袍,快步朝城西工坊走去。
路上聽報,今日第三次試壓蒸汽機,鍋爐接口崩裂,滾燙蒸汽噴出,兩名工匠被灼傷,設備損毀嚴重。此前半月連敗兩次,人心浮動,不少老匠私下議論,說這鐵疙瘩根本造不成,硬要強推,隻會白白送命。
抵達工坊時,火光映著半邊天。殘破的鍋爐橫在中央,銅管扭曲,鐵殼炸開一道口子。李晨蹲在旁邊,手裡捏著一塊碎片,指節發白。幾名工匠圍在一旁,沒人說話。
李震走近,眾人紛紛低頭行禮。他擺手,走到破損處仔細查看。接口邊緣不齊,明顯是受熱後應力集中所致。他伸手摸了摸裂口內壁,溫度尚存,但結構變形清晰可見。
“不是鑄造問題。”他開口,“是材料撐不住壓力。”
李晨抬起頭,臉上滿是煙灰和疲憊。“銅太軟,加熱後容易脹開;鐵太脆,一壓就裂。現在用的合金,延展性和強度都到頭了。”
李震點頭。“那就換思路。單一材料不行,能不能把兩種材料結合起來?”
旁邊一位老匠低聲說:“銅鐵難合,曆來如此。焊不上,鉚不牢,熱脹冷縮還不一樣,越修越壞。”
“所以不能靠焊,也不能靠鉚。”李震轉身,對身後隨行的學者道,“拿圖紙來。”
一張大幅圖樣鋪在長案上,炭筆勾勒出鍋爐結構。李震取過一支炭條,在接口位置畫了一圈。
“這裡最薄弱,是因為直接受力又受熱。如果在裡麵加一層耐高溫的東西,外麵再用韌性好的金屬包住,是不是能分擔壓力?”
有學者遲疑道:“您是說……內襯陶環?”
“對。”李震指著圖,“陶不怕熱,也不會變形。隻要做得密實,就能擋住蒸汽衝刷。外麵用熟鐵反複鍛打,增加韌性,做成箍狀套上去。等冷卻後,鐵收縮,自然就把陶環緊緊裹住。”
李晨眼睛一亮。“空間圖譜裡提過複合密封……我之前沒想到能用在這裡。”
“試試看。”李震看向眾人,“誰有辦法做出這種陶環?”
一名燒窯三十年的老匠走出來。“黏土不行,得用高嶺土加石英粉,燒出來才致密。我可以試著做幾個小樣。”
“多久?”
“三天。”
“好。這三天,其他人也彆閒著。”李震轉向李晨,“你組織兩組人,一組配合老匠製陶環,另一組試驗層鍛鐵殼。鐵要打得薄而韌,不能有砂眼。”
眾人陸續領命散去。李晨留下,低聲問:“萬一還是不行?”
“那就再想。”李震看著爐火,“我們沒有退路。運河疏浚要用動力機,礦山提升要靠機械臂,這些全指著蒸汽機。停一天,耽誤的是整個工程進度。”
李晨沉默片刻,點頭離開。
三日後,第一批微型陶環出爐。共十二個,大小一致,表麵光滑。測試時放入模擬鍋爐腔體,通入低壓蒸汽,無一泄漏。
緊接著,鍛鐵組也傳來消息:將熟鐵折疊鍛打七次後,製成的外殼抗拉強度提升近五成,彎曲時不現裂紋。
李震親自到場監督組裝。陶環嵌入接口內槽,外層套上鍛鐵箍,用螺栓初步固定。隨後整體加熱至紅熱狀態,待鐵殼膨脹後迅速加壓鎖緊。冷卻後,接口嚴絲合縫。
第一次試壓開始。
蒸汽緩緩注入,壓力表指針一點一點上升。從一倍到三倍,再到四倍,依舊穩定。圍觀人群屏住呼吸。
當指針跳過五倍刻度時,一聲尖銳的哨音突然穿透空氣——那是蒸汽通過出氣閥的正常聲響。
接口完好。
全場靜了幾息,隨即爆發出喊聲。有人拍手,有人跳起來大叫,燒窯老匠抹了把臉,笑了又哭。
李震站在原地,沒動。他盯著壓力表,直到數值穩定維持十分鐘,才輕輕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