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冬的第一場雪,細碎地落在文化部大樓的窗沿上。
淩雲推開那間掛著特彆項目評審室牌子的厚重木門,將厚達三百頁的《南陵祭》項目方案輕輕放在紅木辦公桌上。封麵上,《南陵祭》三個字用的是暗紅色字體,像凝固的血。
評審委員會由七位老人組成,有曆史學家、電影界泰鬥、退役將軍,還有兩位經曆過那個年代的文化界前輩。他們戴著老花鏡,傳閱著項目書,會議室裡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一位白發蒼蒼的曆史學家扶了扶眼鏡:年輕人,你知道這個題材的分量嗎?
知道。淩雲站得筆直,正因為知道,才必須做。
會麵臨很大壓力。退役將軍聲音洪鐘,國際上,特彆是東瀛右翼,絕不會坐視。
那就讓他們看看,淩雲目光平靜,什麼是不可磨滅的曆史。
項目全票通過。
帶著這份沉甸甸的授權,淩雲做的第一件事,是走進國家檔案館的地下資料庫。
這裡溫度恒定,空氣裡有紙張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管理員是個沉默的中年人,默默為他打開一個標注著南陵特彆檔案的保險櫃。
第一份檔案是黑白照片。一座古城的斷壁殘垣前,一個嬰兒趴在母親早已冰冷的胸膛上啼哭。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字:1937.12.15,華中門外。
淩雲的手指在照片邊緣無意識地收緊。
他翻開幸存者口述實錄。泛黃的紙頁上,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他們用刺刀挑著娃娃......姐姐被拖走時,回頭看了我一眼......
江水都紅了,屍體堆得像柴垛......
媽媽把我塞進灶膛,說千萬彆出聲......我在裡麵待了三天......
每一行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他坐在閱覽室冷硬的椅子上,從午後看到深夜,肩膀漸漸佝僂,仿佛承載著那些文字裡無法言說的重量。
接下來是影像資料。
放映室裡光線昏暗,膠片轉動發出單調的哢嗒聲。黑白畫麵跳動,沒有聲音,卻比任何恐怖片都令人窒息。被焚毀的街道,被侮辱的婦女,被集體屠殺的平民......一幀幀,一幕幕,無聲地控訴。
當看到一段由美國牧師秘密拍攝的短片——東瀛士兵進行殺人比賽後,站在成堆的屍體旁得意地豎大拇指時,淩雲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後的椅子。他衝進洗手間,扶著洗手台乾嘔,鏡子裡的人眼睛血紅。
但這些還不夠。他要去南陵,去見還活著的人。
初冬的南陵城,梧桐葉落儘,枝乾像伸向天空的枯手。
在相關人員的陪同下,淩雲走進城北一個老小區。他要拜訪的李素珍老人,是登記在冊的幸存者之一。
開門的是老人的孫女,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孩。她壓低聲音:奶奶腿腳不好,精神時好時壞,有些事......彆問太細。
客廳很小,卻收拾得整潔。李奶奶坐在藤椅上,蓋著毛毯,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她看著淩雲,眼神有些渾濁,又似乎透著異樣的清明。
奶奶,這是淩雲哥哥,他想聽聽......以前的事。孫女輕聲說。
老人盯著淩雲看了很久,久到空氣都凝滯了。然後,她緩緩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窗台上一個缺了口的陶罐。
那裡麵......她的聲音像破舊的風箱,原來裝著米。後來......裝了土。
淩雲屏住呼吸。
我爹......我娘......還有我弟弟......她的目光飄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空,就埋在院子那棵槐樹下。沒棺材,用席子卷了......我親手埋的。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