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大劇院音樂廳,燈火通明。
“國際音樂教育交流峰會”的橫幅懸在高處,透著官方和正式。台下座無虛席,前排是國內外音樂院校的代表、知名音樂學者,後排則是購票入場的音樂愛好者。空氣裡飄浮著多種香水和細微的交談聲,各種語言低聲交織,像一場即將開幕的多聲部前奏。
淩雲坐在華夏代表團席位上,身邊是幾位德高望重的音樂學院院長。他能感覺到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好奇的,審視的,甚至帶著些許居高臨下意味的。茱莉亞代表團就坐在斜前方,領隊的艾琳娜·沃森女士,金發挽成一絲不苟的發髻,側臉線條分明,偶爾與身旁人低語時,嘴角維持著一個標準的、略顯疏離的微笑。
會議按流程進行。幾位西方學者輪流發言,內容圍繞音樂教育的全球化、標準化,強調著“共同遺產”和“普世價值”。語調平和,引經據典,但潛藏的脈絡清晰無比——現代音樂教育的源頭與高地,仍在歐美。
輪到一位來自歐洲某古老音樂學院的資深教授,霍華德博士,他扶了扶話筒,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大廳:“……我們必須承認,從格裡高利聖詠到文藝複興的複調,從巴赫的平均律到貝多芬的交響樂,這條清晰而輝煌的脈絡,構成了我們今天所理解和實踐的‘音樂’本身。它不僅是歐洲的瑰寶,更是全人類共享的、最成熟的音樂文明體係……”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學究式的自信:“追溯源頭,我們才能理解流向。將音樂教育的根基牢牢紮在這片肥沃的土壤上,是所有尋求音樂真諦者的必然選擇。至於其他地區的古老音調……”他微微聳肩,做了一個模糊的手勢,“它們更像是……人類童年期有趣的咿呀學語,值得博物館收藏,但並非構築音樂大廈的主材。”
台下響起禮貌的、稀疏的掌聲。不少國內學者皺起了眉頭,但在這種場合,一時似乎找不到最得體的反駁方式。
艾琳娜·沃森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就在這時,華夏代表團席位,一個人站了起來。
是淩雲。
他沒有立刻走向發言席,而是先向著主席台和霍華德博士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動作不快,帶著東方特有的含蓄。
“霍華德教授的發言,讓我受益匪淺。”淩雲開口,聲音清晰,語調平穩,聽不出絲毫火氣,“對音樂曆史的梳理,非常精彩。”
霍華德博士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算你識貨”的表情。
淩雲話鋒一轉,如同溪流遇石,悄然改道:“不過,教授將音樂大廈的‘主材’,限定在了一條河流的中下遊,似乎……忽略了更為浩瀚的源頭活水。”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霍華德眉頭皺起:“淩雲先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淩雲走到台前,目光平靜地迎上霍華德,也掃過台下所有聽眾,“當歐洲大陸的先民還在森林裡追逐野獸時,在東方,一片叫做‘華夏’的土地上,音樂的星辰,早已點亮。”
台下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
艾琳娜·沃森坐直了身體,碧藍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您談到源頭。”淩雲不疾不徐,每一個字卻像投入靜湖的石子,“據我國古代文獻《世本》記載,‘庖犧氏伏羲)灼土為塤’。考古發現,距今超過九千年的賈湖遺址,出土了以鶴類禽鳥肢骨製成的骨笛,七聲音階完備,至今仍可吹奏出悠揚旋律。”
他稍作停頓,讓那“九千年”和“七聲音階”在寂靜中回蕩。
“炎黃時代,黃帝命伶倫定律,製十二律呂,對應天地陰陽、十二月令。這不是傳說,這是我們先人對宇宙秩序的音律化理解,體係之嚴謹,思辨之深邃,遠比後來成熟的十二平均律,早了兩千年以上。”
“商周時期,青銅編鐘,一鐘雙音,誤差極小,其鑄造工藝與樂律學的結合,堪稱神跡。曾侯乙墓出土的編鐘,音域跨越五個八度,中心音域十二半音齊備,可以旋宮轉調,演奏複雜樂曲。請問,在那個遙遠的年代,世界上可還有第二套如此精密、如此龐大的青銅樂器體係?”
他每說一句,霍華德博士的臉色就僵硬一分。台下那些原本帶著優越感的西方學者,眼神也開始變化,從疑惑到驚訝,再到一種被知識衝擊的愕然。
“這不是咿呀學語,”淩雲的聲音微微抬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成體係的、高度發達的、與天地哲學、社會倫理緊密相連的成熟音樂文明!它的源頭,比諸位所熟知的那條河流,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他目光如炬,直視霍華德:“教授,音樂的太陽,並非隻從愛琴海升起。在東方的地平線上,它照耀的時間,同樣古老,甚至……更為久遠。”
霍華德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對方引用的都是國際考古界和音樂史學界無法否認的實證。他臉憋得有些紅,最終隻是生硬地說:“古老……不代表對現代音樂體係有直接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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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獻?”淩雲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冷峭,“好吧,那我們不談虛無的貢獻,我們聽聽聲音。”
他不再理會霍華德,轉身走向舞台一側。
那裡,早已準備好了一架古琴,一把琵琶。
燈光追隨著他。
他先坐在了古琴前。
沒有介紹,沒有預告。
他閉上眼,手指輕輕搭上琴弦。整個音樂廳落針可聞。
下一刻,右手食指猛地一挑琴弦!
“錚——!”
一聲裂帛之音炸響!如同利劍出鞘,寒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