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傳統音樂大家私下的感歎,不知怎的,像長了翅膀,在某個小圈子裡傳開了。話傳到後麵,味道就有些變了,成了“淩雲技藝已到瓶頸,再難有打動人心之力”。
幾個自詡為傳統守護者的老先生,在一次文化交流沙龍上,更是借著這個話題高談闊論。
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中式對襟衫的吳老先生,端著紫砂壺,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淩雲這孩子,才氣是有的。不過,近來這幾首歌,雖說格局大了,但總讓人覺得……匠氣重了些。太過依賴編排和形式,少了點老戲裡那種一棵菜的精神,就是那種渾然天成、直擊魂魄的勁兒。”
旁邊另一位姓孫的退休戲曲學院院長點頭附和:“老吳說得在理。老祖宗的東西,講究的是個韻味,是千錘百煉留下的魂。現在年輕人搞創新,心情可以理解,但若失了根本,就像無根之木,熱鬨一時,終難長久啊。”他歎了口氣,憂心忡忡,“我總擔心,這麼‘改’下去,咱們真正的國粹,怕是要被改得麵目全非嘍。”
這些議論,零零碎碎,也傳到了淩雲耳朵裡。
西山基地淩雲辦公室,林悅有些替他抱不平:“他們根本不懂你在做什麼!”
淩雲卻隻是笑了笑,擺弄著手裡的平板電腦,上麵正顯示著係統帶著憤怒的情緒傳輸給他的兩首風格獨特的歌曲信息這係統真是為他操碎了心呀,連編曲都弄好了)—《武家坡》和《蘇三起解》的融合創新版。
他眼神裡沒有怒氣,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光。“他們不是要魂嗎?”淩雲語氣平靜,“不是擔心創新會丟根本嗎?那我就讓他們看看,真正的創新,是怎麼讓老樹的枯枝,發出耀眼的新芽,是怎麼讓古老的魂魄,穿上時代的衣裳,走得更遠。”
他沒去參加任何辯論,也沒在社交媒體上發聲。他直接走進了錄音棚,這次,他要親自演繹。
消息不知怎麼漏了出去。錄製當天,錄音棚外竟然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以吳老先生和孫院長為首的那幾位老派人士,說是路過,順便聽聽。他們臉上掛著矜持的笑,眼神裡卻帶著審視,甚至是一絲準備挑刺的意味。
淩雲也不阻攔,客氣地請他們進了控製室。
第一首,《武家坡》融合版)。
前奏響起,不再是傳統的胡琴開場,而是用宏大的交響樂鋪墊出蒼涼厚重的背景,隱隱還有電子音效營造出時空交錯感。控製室裡,幾位老先生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淩雲開口,用的是地道的老生唱腔,醇厚蒼勁,韻味十足,唱的是薛平貴十八年後歸家的悲愴:
“一馬離了西涼界——
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
吳老先生微微頷首,這唱功,這味道,倒是沒丟。
但緊接著,旋律陡然一變!強烈的流行搖滾節奏介入,鼓點鏗鏘,電吉他嘶鳴,淩雲的聲音也隨之拔高,帶著現代感的撕裂與爆發力,將薛平貴內心的複雜情緒——愧疚、思念、近鄉情怯——淋漓儘致地宣泄出來:
“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
那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
這千般怨,萬般念,可能夠一句說明白?!這後麵兩句做了點改編,以適合流行歌曲的表達方式)
傳統唱腔的韻味與現代音樂的張力,在這首歌裡激烈碰撞,卻又奇妙地融合。它不再是那個節奏緩慢、需要細細品味的古老故事,而是變成了一個充滿戲劇衝突、情感濃烈到讓人無法呼吸的音樂現場!
控製室裡,孫院長張著嘴,忘了合上。吳老先生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裡麵的茶水晃了出來,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渾然不覺。
沒等他們從《武家坡》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第二首,《蘇三起解》融合版)接踵而至。
這次的前奏更加大膽,用了oop節奏和空靈的電子音色,營造出一種迷離、冤屈的氛圍。淩雲轉換聲線,用清亮中帶著淒婉的嗓音,模仿青衣的腔調,唱起蘇三的冤屈:
“蘇三離了洪洞縣,
將身來在大街前……
經典的旋律過後,編曲瞬間變得空靈而富有律動感,淩雲用近乎吟唱的方式,將蘇三內心的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情感,演繹得絲絲入扣:
“未曾開言我心內慘,
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
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就說蘇三把命斷,
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尾音處理得極其現代化,帶著氣聲和微顫,那種冤屈、無助又帶著一絲渺茫希望的情感,直接穿透人心,比傳統版本更多了一份讓人心碎的共情力。
兩首歌放完,錄音棚裡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