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奉化雪竇山。
一場小雪剛剛停歇,將山巒林木染上一層薄薄的銀裝。空氣清冽寒冷,卻異常澄淨。招待所的緊張氣氛因宋美齡的到來,表麵上緩和了許多。
她以“探視、安撫”的名義留下,隨行人員精簡,但安保依舊森嚴。
午後,陽光難得地穿透雲層,灑在積雪的庭院裡,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宋美齡穿著一件剪裁優雅的白色裘皮大衣,頸間係著一條淡紫色絲巾,與張學良並肩在清掃出的小徑上緩緩散步。
趙一荻體貼地留在屋內,給予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
“這裡雖然清靜,但終究太過冷寂了些。”宋美齡嗬出一口白氣,聲音輕柔,目光掃過四周皚皚白雪,“記得以前在南京,冬天雖冷,總歸是熱鬨的。”
張學良穿著厚厚的棉袍,雙手插在袖筒裡,聞言淡淡一笑,帶著幾分自嘲:
“熱鬨是彆人的,我如今,隻能與這山雪寒梅為伴了。”他的目光掠過遠處那幾株在雪中綻放的紅梅,眼神有些悠遠。
宋美齡側頭看他,陽光下,他側臉的線條依舊硬朗,但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沉鬱,讓她心中微微一揪。
“漢卿,”她停下腳步,轉身麵對他,語氣認真了些,“我知道你心裡苦。銘九他們的事情……我也很難過。”
提到孫銘九,張學良的眼神驟然一黯,嘴唇抿緊,沒有接話。
宋美齡輕歎一聲,繼續說道:
“但正因如此,你更要保重自己。你的安危,牽動著太多人的心。無論是南京,還是……其他地方。”她的話語意有所指,既指蔣的態度,也暗指那些仍在為他奔走的舊部和外界輿論。
“安危?”張學良抬眼望了望湛藍的天空,語氣帶著一絲苦澀,
“如今我這安危,不過是係於他人一念之間罷了。美齡,你不必安慰我。”
“我不是安慰你,”宋美齡往前走了一步,離他更近了些,裘皮大衣的毛領幾乎觸碰到他的手臂,她身上淡淡的、清雅的香水味縈繞過來,
“我是希望你明白,局麵並非一成不變。很多事情,需要時間和耐心。就像這雪,”她指了指腳下潔白的積雪,
“看似覆蓋了一切,但雪下自有生機,隻待春日暖陽。”
她的靠近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話語中的關切與某種暗示,讓張學良沉寂的心湖泛起一絲微瀾。
他低頭看著她,陽光在她精心打理的發髻上跳躍,映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如畫,那份成熟女性的風韻與智慧,在此刻山雪映襯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但願……真有春日暖陽。”
接下來的兩日,宋美齡果真留了下來。
她似乎刻意淡化了自己“第一夫人”的身份,更像一位故交舊友,陪著張學良讀書、聊天,甚至在他練字時,會在一旁靜靜地研墨。
偶爾,她會帶來一些外界無關痛癢卻有趣的消息,或者談論一些文學藝術,試圖驅散他心頭的陰霾。
趙一荻也默契地配合著,營造出一種短暫而奇異的、近乎尋常的居家氛圍。
張學良能感覺到她那不著痕跡的撫慰,那顆在冰封中沉寂已久的心,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雖然明知這溫情背後可能牽扯著複雜的政治考量,但在這一刻,他願意暫時放下那些沉重的負擔。
第三日夜晚,雪後初霽,夜空如洗,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掛中天,清輝遍灑,將雪後的山巒照得如同白晝,又蒙上一層夢幻般的銀紗。
萬籟俱寂,唯有山風拂過雪鬆,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如此好的月色,困在屋裡豈不可惜?”宋美齡提議道,眼中帶著一絲少女般的雀躍,“我們去山頂看看吧?那裡視野更好。”
張學良略有遲疑,但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還是點了點頭。
請示過守衛後,兩人在幾名貼身警衛的遠遠跟隨下,沿著清掃過的小徑,緩緩登上了招待所後方的一處小山頂。
山頂平台不大,積雪被清理過,視野極佳。
舉目望去,層巒疊嶂的雪峰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如同巨大的玉雕。山穀幽深,雲霧在腳下緩緩流淌,仿佛置身仙境。
寒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雪後的清新和鬆針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