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翰林:“……”
陪讀的太監嬤嬤們嚇得臉都白了,連忙低聲勸阻。
課堂秩序瞬間被打亂。
接下來的時間,幾乎成了朱由校的個人“提問”專場。他對經義毫無興趣,卻對殿內各種建築結構、裝飾工藝、甚至講官衣服上的刺繡產生了濃厚興趣,問題千奇百怪,問得老翰林滿頭大汗,哭笑不得。
第一次日講,就在這種雞同鴨講、哭笑不得的混亂中結束了。
消息傳回,等著看笑話的人如鄭貴妃一黨)嗤之以鼻,覺得這皇長孫果然頑劣不堪,難成大器。支持者則暗自歎息,覺得孺子不可教也。
東宮內,客氏抱著“受儘委屈”的朱由校,心肝肉地叫著,話裡話外都是“那日講無趣至極,白白讓哥兒受罪”,試圖徹底斷絕他再去的念頭。
朱由校自己也癟著嘴,對郭氏和朱徵妲抱怨:“不好玩!聽不懂!不如做木頭玩具!”
郭氏見狀,也心生猶豫,是否還要繼續。
唯有朱徵妲,看著垂頭喪氣的朱由校,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第一步,雖然混亂,但成功了!哥哥走出了東宮,接觸了外人!
接下來,該進行第二步了。
是夜,她又開始了“夢境”。
這次,她夢見的不再是白胡子老頭,而是文華殿那根雕龍的柱子。
她在夢中咯咯笑,手舞足蹈地對守夜的郭氏說:“……龍龍……飛走了……因為……哥哥問它話……它害羞了……”
“……哥哥……厲害……木頭……能讓龍龍眨眼睛……”
“……老先生……胡子……像……刨花……好玩……”
郭氏聽著女兒顛三倒四的“夢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但漸漸地,她似乎琢磨出一點味道來。
次日,郭氏私下召見了那位哭笑不得的老翰林。
無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隻知道第二次日講,老翰林帶來的不再是枯燥的經書,而是一本圖文並茂的《營造法式》,以及幾個魯班鎖、孔明鎖。
課堂上,老翰林開始結合殿內建築,講解榫卯結構,講解鬥拱原理……
這一次,朱由校的眼睛瞪得溜圓,聽得聚精會神,甚至連手裡的小木錘都忘了玩!
課後,他破天荒地主動拉著老翰林的手,問了好多問題,甚至把自己帶來的小木錘送給老先生“研究研究”。
老翰林看著手中那粗糙卻充滿想象力的小木錘,又看看皇長孫那亮晶晶的、充滿求知欲的眼睛,撫著胡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一條迂回的、獨特的啟蒙之路,似乎正在這詭異的宮廷中,悄然鋪開。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徵妲,正趴在窗台上,看著哥哥興奮地比劃著向王才人講述今日所學,嘴角微微上揚。
改變,正在一點一點發生。
雖然緩慢,卻真實可見。
朱由校那扇通往文華殿、通往外部世界和知識哪怕是歪打正著的木工知識)的窗戶,剛剛被朱徵妲艱難地撬開一絲縫隙,東宮內部另一場更為關鍵、也更凶險的爭奪,已悄然拉開了序幕——東宮屬官的任免之爭。
太子朱常洛病情雖漸趨穩定,但經此大病,元氣大傷,形容消瘦,精神短少,處理日常事務已是力不從心。東宮詹事府、左右春坊等一套輔佐太子的官僚體係,其人員的構成與傾向,便顯得至關重要。這些人不僅是太子的臂助,更是未來潛邸舊臣,關乎國本傳承,曆來是各方勢力必爭之地。
此前因太子不受寵,東宮屬官多為閒散、邊緣或各方妥協安置之人,不乏庸碌之輩。如今太子地位因“砒霜案”和皇帝的短暫關注而稍有穩固至少表麵如此),加之皇長孫日漸長大,那些空出來的、或將到期的職位,立刻成了眾人眼中的肥肉。
葉向高等東林官員,力圖借此機會,將一些有才乾、有氣節、傾向於支持太子的清流官員塞進東宮,一方麵加強輔佐,另一方麵也是為未來布局,培養太子乃至皇長孫的“正見”,對抗鄭貴妃一係的影響。
而齊楚浙黨及背後依附鄭貴妃的勢力,則拚命阻撓,試圖安插自己人,或至少保住現有位置,繼續架空太子,監控東宮動向。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吏部的銓選檔案裡,在私下的宴請賄賂中,在朝堂的奏疏攻訐間,激烈地進行著。
這一日,關於東宮左春坊左庶子一職的人選爭議,終於擺到了萬曆皇帝的禦案上。
左春坊左庶子,職責輔弼太子,規諫過失,地位清要,是東宮屬官中的關鍵職位。原任者年老乞休,空出的位置引得各方眼紅。
內閣呈報上來兩個人選:一個是翰林院編修、東林乾將汪文言,此人才學優長,名聲清正,但性格耿直,屢有抨擊時政之言;另一個是現任右春坊右讚善、浙黨官員姚宗文,此人精於鑽營,文筆尚可,尤善揣摩上意,與鄭貴妃娘家走動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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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向高自然力薦汪文言,奏疏中極言其“學問通達,誌行高潔”,“可堪引導元良之任”。而浙黨官員則紛紛上書,誇讚姚宗文“老成持重,熟悉宮坊事務”,“性情溫良,能調和左右”。
奏書再次堆滿禦案。萬曆皇帝看著就頭疼。他根本不在乎誰去當那個什麼左庶子,他隻希望這些人彆再拿這些破事來煩他。
他本能地想和稀泥,甚至想像往常一樣將奏疏留中不發,拖到不了了之。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奏疏推到一邊時,目光無意中掃過了其中一份附議姚宗文的奏疏,末尾的一個名字讓他眼皮跳了一下——那個名字,似乎與之前崔永貴案中某個被輕微牽扯、最後被他保下來的浙黨官員有關聯。
崔永貴……磠砂……東宮……
一些不愉快的、被他強行壓下的記憶碎片再次浮現。
雖然他最終捂住了蓋子,但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陰暗處滋生。他不由得想,若讓這個可能與崔永貴案有蛛絲馬跡關聯的派係的人,進一步掌控東宮要職……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際,司禮監太監又悄聲稟報:錦衣衛指揮僉事郭維城遞了密折進來。
萬曆眉頭一皺,示意呈上。
郭維城的密折很簡短,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口吻,隻說是例行彙報近日巡查宮禁情況,提及發現仍有不明身份之人試圖接近東宮屬官住處,似有串聯,已加強監控雲雲。末尾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臣觀東宮屬官人選爭議頗大,恐生事端,不利東宮安穩。”
輕飄飄一句話,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在了萬曆皇帝那根最敏感的神經上!
東宮安穩!又是東宮安穩!
他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四個字!每一次東宮“不安穩”,最後都會扯出一堆麻煩事,甚至牽扯到那些讓他心驚肉跳的“讖語”和陰謀!
讓浙黨的人進去?萬一他們心懷怨望,或者本身就是陰謀的一部分,進去後豈不是更“不安穩”?
讓東林的人進去?那幫人整天嘰嘰喳喳,滿口大道理,說不定更會惹是生非!
萬曆皇帝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內心無比煩躁。他恨不得把這些爭權奪利的官員全都趕得遠遠的!
最終,在一種“誰都彆想痛快”的陰暗心理和“確保東宮彆再出幺蛾子”的混合動機下,萬曆皇帝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決定。
他提起朱筆,在那份推薦人選的奏疏上,狠狠劃掉了汪文言和姚宗文兩個名字,在一旁空白處批道:
“二人爭議過大,俱不妥。另選老成訥慎、無關黨爭者充任。欽此。”
然後像是扔燙手山芋一樣把奏疏扔給太監:“發還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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