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佳宜莊內。
平日莊子裡的安寧祥和被一種無形的焦灼所取代。
陳富才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疙瘩,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一如他七上八下的心情。
郝氏更是坐立難安,手裡的針線活拿起又放下,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來。
知文跟再有此刻正在殿試,想想就讓人坐不住,那是皇帝老子的地方,兒子會不會慌神?
“當家的……你說……知文這會兒在殿上,會不會心慌啊?
那金鑾殿,皇上就坐在上頭看著,那麼多大官……他要是腦子一空,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可咋辦?”郝氏第無數次地念叨,聲音裡帶著顫音。
陳富才重重歎了口氣,吐出濃濃的煙霧:“誰說不是呢!一慌神腦子裡就空空的,那文章要是做得不好,名次豈不是更要往後掉?本來名次就……”
他沒再說下去,但擔憂顯而易見。
知行跟陳軒剛走過來,看著爹娘這般模樣,心中也是無奈,勸道:“爹娘,你們彆太擔心了。我哥性子穩得住,又不是頭一回考試?
再者,姐夫時常給我們補課,模擬考校,應對大場麵的經驗還是有的,不至於慌了神。
爹,如今這樣忙,我看你今天一整日都沒有出去,不著急田地了?”
陳富才懶得睬他,田地裡的事有沒有他要緊嗎?
因為落榜、心情本就低落的陳軒,此刻看著堂叔嬸為弟弟如此操心,再想到自己再次名落孫山,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
他都二十七了,家中已有妻兒,這次鉚足了勁,卻還是差了點火候,下一次又得等三年。
雖父親和堂叔陳富才都來信勸他留在京城繼續苦讀,娘子孩子也在莊上安頓得好,吃用不愁,不必與知禮客氣……
但終究焦慮過甚,心中萬般不是滋味。
他也強打起精神,幫著勸慰:“二叔二嬸,知行兄弟說得在理。
殿試雖場麵大,但考校的還是平日積累。知文和再有的學問底子都是紮實的,正常發揮應當無虞。咱們且安心等待便是。”
聽了兩個小輩的勸,陳富才和郝氏的心緒才稍稍平複了一些,但那份焦慮卻絲毫未減。
直到下午日頭偏西,莊外終於傳來了馬蹄聲,郝氏第一個衝了出去,陳富才也趕緊掐滅了煙跟上去。
隻見去接人的護衛陪著吳再有和陳知文回來了。
兩人臉上雖帶著疲憊,但神色平靜,甚至隱隱有一絲如釋重負,倒不像是考砸了的模樣。
“怎麼樣?怎麼樣?”郝氏急急問道,眼睛緊緊盯著兒子和小弟。
吳再有笑了笑,先開口道:“二哥,二嫂,放心,沒事。我跟知文的文章都做完了,也沒出什麼岔子。”
知文也點點頭,語氣還算平穩:“爹,娘,感覺尚可,算是正常發揮了吧。
殿上雖然威嚴,但沉下心去做文章,也就顧不上多想彆的了。”
聽到兩人都這麼說,陳富才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咚”地一聲落回了肚子裡,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好好!正常發揮就好!正常發揮就好!快,快進屋歇歇!累壞了吧?”
郝氏也喜笑顏開,連忙張羅著:“快進屋喝口熱茶!餓不餓?灶上一直溫著飯菜呢!洗個手,我們一會就開動。”
一行人進了屋,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喝著熱茶,吳再有才細細說起殿試的情形:皇宮的肅穆、天子的威儀、考題的刁鑽、同考們的狀態……聽得陳富才夫婦和知行、陳軒等人既覺新奇又感敬畏。
“總之,是順利考完了。”吳再有總結道,“至於最終名次如何,就得等到四月中了。那是由讀卷大臣們定的,非我等能左右了。如今,隻能靜候佳音了。”
雖然最終結果還未可知,但至少最緊張的考試環節已經過去,且兩人自覺發揮不錯,這讓佳宜莊上下都鬆了口氣。
江南,明府。
春光裡,書房窗欞外幾竿翠竹搖曳生姿,陽光透過薄紗,在書案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明山長端坐案後,正悉心指導著陳鈞和顧瑞臨摹字帖。
兩個孩子都寫得極其認真,小身板坐得筆直,筆鋒雖還稚嫩,卻已初具章法。
明山長目光一凝,落在了陳鈞的左側小臉蛋上。那白皙粉嫩的臉頰上,隱約可見一小塊不自然的青紫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