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遞上去的次日恰逢休沐,陳知禮便留在家中,陪著父母說話,逗弄日漸白胖的次子,看著嬌嬌圍著弟弟咿咿呀呀,又去顧家寬慰因流言而氣色不佳的嶽家眾人。
他麵上平靜,甚至還帶著些許溫和的笑意,但心中那根弦卻始終緊繃著。
他在等,等宮裡的反應,等那位年輕帝王的裁決。
他預想了多種可能:皇上可能會溫言撫慰,極力挽留,表示信任;
可能會斥責他沉不住氣,受不得委屈,將他罵個狗血淋頭,然後再給一個不大不小的交代,比如申飭一下傳播流言者,以此平息事態;
當然,也存在一種微小的可能,皇上不慣著他,乾脆順水推舟,準了他辭官歸家的請求。
若真如此,他雖然有遺憾,但也落得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無論哪種結果,他都準備坦然接受。
他陳知禮行事,但求無愧於心,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受這窩囊氣!
自己受些委屈倒也罷了,宦海浮沉本屬尋常。可顧家做錯了什麼?
顧家世代行醫,懸壺濟世,從不參與黨爭,不涉足名利,此次更是傾力相助,獻方、授藝,何曾礙著誰了?憑什麼要受這等汙蔑?
這兩日,他讓高澤留意著城裡的動靜,回報卻是那些風言風語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這手法,與上次構陷穆家時如出一轍,毫不顧忌,不要人命,卻很是惡心人。
即便不全都是二皇子殘餘勢力的手筆,也絕對脫不了乾係!
陳知禮心中一片冰寒,若皇上對此坐視不理,任由儘心做事的臣子被如此攻訐寒心,那這樣的官,不做也罷!
休沐日過去,隔日便是常朝。
陳知禮穿戴整齊官袍,如同往常一般,平靜地踏入宮門,肅立在文武班列之中。
他低眉垂目,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金鑾殿上,氣氛似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皇帝端坐龍椅,神色如常,聽著各部院大臣依次奏報事務。邊關安穩,河工進展,錢糧度支……一切仿佛井然有序。
陳知禮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因為皇上隻是聽著,偶爾詢問幾句,卻始終沒有提及他那份辭呈,也沒有說起任何關於流言的事情。
直到所有該奏報的事務都已完畢,按慣例該宣布退朝了,禦座之上的天子卻依舊沉默著,手指輕叩著龍椅的扶手,目光平靜地掃視著下方垂首肅立的群臣。
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大家夥這才感覺不對勁了,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暗自猜測聖心何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皇帝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平靜:
“這幾日,朕聽說,城裡熱鬨得很啊。”他頓了頓,“說了陳家,又說顧家。眾位愛卿都在朝為官,消息想必比朕更靈通。
你們……誰來跟朕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易接話,觸怒天顏。
眾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有的人瞟向了站在隊列中間的陳知禮,隻見他身姿挺拔,麵色沉靜,仿佛局外人一般。
沉默持續了許久,久到幾乎讓人以為皇帝會就此作罷時,一個身影從禦史行列中站了出來。
正是那位以“敢言”著稱的方禦史。
他手持笏板,躬身道:“回稟皇上,臣……確實也聽聞了不少市井流言。”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努力讓自己的話顯得公允,“臣以為,無風不起浪。關於陳知禮陳大人之事,臣覺得那些話……也並非全無道理。”
他抬起頭,目光轉向陳知禮的方向,語氣變得有些銳利:“陳大人赴江南任職三年有餘,回京不過一年光景,便一下子拿出了這許多新奇方子,涉及農、工、商諸多領域。
臣愚鈍,實在難以相信,這些利國利民的良策,皆是陳大人回京這一年之內所想出來的。
既然如此,為何不能在前幾年,於江南任上便推行開來?乃至推廣到全大珩?
若能早幾年惠及百姓,豈不更好?此其一。”
“其二,關於香皂、白糖等物,其利甚厚。臣以為,此等關乎民生的生意,不該儘數交由顧家經營。
陳大人與顧家乃是姻親,如此安排,難免惹人非議,這私心……是否過重了些?”
他頓了頓,又將矛頭指向了顧家:“至於那些議論顧家之語,臣以為,也並非全然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