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奇藥”顯效,已過去十餘日。坤寧宮內的氣氛,雖依舊肅穆緊張,卻終究不再是此前那令人窒息的絕望。馬皇後並未蘇醒,依舊沉沉昏睡,但每日診脈的太醫們回報的脈象,卻一日日地朝著好的方向轉變。那原本浮滑躁動、幾欲斷絕的脈息,漸漸變得沉靜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卻如同被春風拂過的枯草根莖,隱隱透出了一絲頑強的生機。她的臉色也不再是駭人的灰敗,隱約透出些許極淡的血色,呼吸也趨於平穩悠長。
朱元璋的心情,也隨之如同經曆了一場劇烈的風暴後,暫時迎來了陰霾中透出微光的天氣。他依舊每日大部分時間守在坤寧宮,但眉宇間的暴戾和絕望消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更深沉的疲憊。他不再輕易杖殺宮人,但對朝政的插手卻愈發細致和獨斷,奏疏上的批紅往往帶著不容置疑的武斷,仿佛要通過牢牢掌控一切來驅散內心的不安。
他對那“天降奇藥”的態度,也正如朱橚所預料的那般。在初步的狂喜和賞賜之後,他心底那根多疑的弦並未放鬆,反而催逼得更緊。他秘密增派了數路檢校,不僅繼續追查藥源儘管表麵已認可了“祥瑞”之說),更將調查範圍擴大到了太醫院內部、乃至所有近期與宮外有藥物往來的渠道。他要知道,這藥到底從何而來?是否還有後續?背後是否藏著更大的圖謀?
戴權和李忠因此終日活在刀尖上,一方麵要應對皇帝時不時突如其來的盤問皆以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應對),另一方麵又要小心翼翼地將朱橚通過秘密渠道送來、由他們“按古籍配製”的後續藥液送入宮中,不能出絲毫差錯。他們得了厚賞,卻也背上了隨時可能掉腦袋的乾係,可謂喜憂參半,如履薄冰。
東宮之中,太子朱標因母後病情穩定而精神稍振,但憂思過重,加之原本體虛,恢複得極其緩慢。太子妃常氏稍稍鬆了口氣,將更多精力放在照顧丈夫和年幼的朱雄英身上。然而,朱元璋對朱允炆那偶爾流露的、複雜的關注,依舊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裡。她暗中加派了心腹守護芷蘭苑,所有飲食用度檢查得更加嚴密。
朝堂之上,因皇後病情好轉,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絲。百官上表恭賀的奏疏雪片般飛向通政司,歌功頌德之聲不絕於耳。但在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依舊湧動。
胡惟庸及其黨羽放緩了咄咄逼人的姿態,行事更加“低調務實”,但在吏部任免、賦稅征收等具體事務上,卻並未放鬆掌控,反而借著陛下心思大多在內宮的機會,更加順暢地安插親信,鞏固權柄。他們樂見皇後好轉帶來的穩定,卻也警惕著陛下心態可能發生的變化。
以徐達、湯和為代表的功勳老臣,則是真心欣慰,多次上表請求陛下保重龍體,並隱晦提醒邊事雖緊,亦需體恤民力,穩固國本。他們的奏疏往往能得到朱元璋幾句溫和的批複,但關於減緩北伐力度、收縮戰線的具體建議,卻被一概駁回。
北方的藍玉、傅友德等將領,則趁著陛下心情稍好、催戰更急的勢頭,攻勢愈發猛烈。戰報上的斬獲數字不斷攀升,但兵部和戶部呈送的關於糧草消耗、民夫疲敝的文書也越來越多,堆滿了中書省和皇帝的案頭。一場圍繞戰爭與民生的無聲較量,在捷報與告急文書之間激烈展開。
而被軟禁的呂氏,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皇後的好轉對她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她深知自己已無退路,一旦皇後徹底清醒,或者陛下查到她與毒害事件的絲毫關聯,她和她兒子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極度的恐懼煎熬著她,讓她日夜難安,形銷骨立。她宮中那點微薄的力量,在朱元璋和朱橚雖然她不知其活著)兩股勢力的無形壓製下,早已動彈不得,但她那絕望而怨毒的目光,卻從未停止尋找著可能的一線生機,或是……同歸於儘的機會。
幽穀基地。
朱橚的狀態比之前好了許多,但眉宇間的凝重並未減少。他每日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根據“夜梟”千方百計傳遞出來的、關於馬皇後最新脈象和身體反應的零星信息,與劉純等人反複斟酌,調整下一階段的藥方。
“王爺,娘娘鳳體毒素雖被遏製,然沉屙已久,臟腑受損極重,虛不受補。後續當以溫和調理為主,重在固本培元,徐徐化毒,切不可再行猛藥。”劉純撚著胡須,神色嚴肅地指著新擬的藥方,“這幾味藥,分量需再減三分,佐以粳米粥油送服,或可更妥帖。”
朱橚仔細看著,點頭道:“先生考慮周全。便依此方。隻是……送達宮中,經手多人,這藥效恐怕……”他擔心的是戴權、李忠等人為了穩妥或是偷工減料,在“配製”時出了差錯。
“王爺所慮極是。”另一名老醫者道,“不若在方中加入一兩味看似尋常、卻能與主藥君臣佐使、倍增其效的藥材,即便他們有所疏漏,隻要主藥在,功效大抵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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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計甚好。”朱橚表示讚同。他們現在如同在黑暗中遙控指揮一場精細的手術,必須考慮到所有可能的變數。
安排好藥方之事,朱橚又將目光投向了外界紛亂的信息。北方戰事的擴大、朝廷國庫的吃緊、父皇那並未放鬆反而更加隱秘的調查……這一切都讓他深感憂慮。
“藍玉……太過驕狂了。”朱橚看著一份關於藍玉部屠殺俘虜、築京觀的密報,眉頭緊鎖,“如此行徑,非但不能震懾北元,反而會激起更烈的反抗,結下死仇,遺禍無窮。”
“王爺,陛下如今正在興頭上,怕是聽不進勸諫。”鴞二低聲道。
“我知道。”朱橚歎了口氣,“但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讓我們在北邊的人,想法子將一些關於元軍各部矛盾、以及某些部落或許可招撫的消息,‘無意中’泄露給傅友德將軍麾下的幕僚。傅將軍較為持重,或能聽得進去一二,稍製藍玉鋒芒。”
“是。”鴞二領命,又道:“王爺,還有一事。各地藩王皆上表恭賀娘娘鳳體漸安,唯有……燕王殿下,除了賀表,還另附了一份私人奏疏,經由通政司密匣直送禦前,內容不詳。”
燕王朱棣?朱橚目光一凝。他這個四哥,心思深沉,絕非安於藩籬之輩。在這敏感時刻送上密奏,所圖為何?是表達關切?還是另有所謀?
朱橚沉吟片刻,道:“設法查探,但務必謹慎,不可觸動父皇的敏感神經。”
“屬下明白。”
交代完諸多事宜,朱橚獨自走到山洞外,望著穀中繚繞的雲霧。母親病情好轉,讓他稍感安慰,但他深知,自己仍身處漩渦中心,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父皇的猜忌如同一把始終懸在頭頂的利劍,朝堂的紛爭、邊境的戰火、兄弟的野心……這一切,都不會因一人的病情好轉而消失。
他抬手,看著自己這雙本該執筆研醫、如今卻不得不攪動風雲的手,眼中閃過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愈發堅定的光芒。
風波隻是暫歇,遠未到平息之時。他必須在這短暫的平靜期裡,積蓄更多的力量,看清更遠的迷霧。
第一百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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