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時間仿佛凝固。那混合著“返魂香”異香的藥液，一滴一滴，極其緩慢地喂入馬皇後乾涸的口中。朱元璋如同石雕般僵立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發妻的麵容，每一次她微不可察的吞咽，都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戴權跪在一旁，額頭緊貼冰冷的地磚，不敢抬頭，心中祈禱著這險棋能夠走通。太醫們屏息凝神，感受著指尖下那依舊微弱卻似乎……似乎不再繼續滑落的脈象。
一刻鐘，兩刻鐘……
預料中立竿起色的神跡並未出現，馬皇後依舊昏迷，臉色灰敗。朱元璋眼中的希冀之光漸漸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絕望和即將爆發的雷霆之怒。
就在他幾乎要徹底失去耐心，準備下令將戴權及所有相關之人拖出去時，一位一直負責診脈的老太醫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充滿難以置信的驚呼：“陛……陛下！”
朱元璋猛地轉頭，目光如刀。
那老太醫激動得手指都在顫抖，聲音發顫：“娘娘……娘娘的脈象！方才……方才似乎……穩住了些許！那渙散欲絕之象，竟……竟有了一絲收斂之態！”
“你說什麼？！”朱元璋一步跨到榻前，幾乎要將那太醫拎起來。
“千真萬確！陛下明鑒！”另一位太醫也連忙確認，“雖依舊微弱，但確比用藥前……多了那麼一絲生機！尤是那浮滑躁動之象，平複了不少！”
他們不敢將話說滿，但這細微的變化，對於這些經驗豐富的太醫而言，已是足夠驚人的信號！那奇藥，竟真的起了作用！雖未能立刻逆轉乾坤，卻實實在在地遏製住了那不斷惡化的勢頭！
朱元璋聞言，立刻親自俯身，不顧帝王威儀，將耳朵貼近馬皇後的口鼻。那呼吸，依舊微弱得令人心碎，但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斷斷續續、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而是變得……稍微綿長了一絲絲！
他甚至隱約覺得，皇後那冰冷的手腕，似乎也回暖了那麼一丁點！
“有效……真的有效！”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般衝垮了朱元璋連日來的絕望和暴戾，他猛地直起身，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彩，聲音因激動而嘶啞變形，“快！繼續用藥！太醫院全力看護！要用最好的藥！最好的參！戴權！重賞！重重有賞！所有獻藥、試藥之人，皆賞銀百兩！不！千兩！”
“奴婢遵旨！謝皇爺恩典！”戴權死裡逃生，喜極而泣，連連磕頭，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他知道，自己賭贏了！至少暫時贏了！
坤寧宮內壓抑絕望的氣氛為之一變，雖然依舊緊張，卻注入了一股強烈的希望。太醫們精神大振，更加精心地照料用藥，觀察著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飛出坤寧宮，在波譎雲詭的皇宮大內悄然傳開。
東宮中，臥病在床的朱標得知母後病情竟有轉機，激動得淚流滿麵，連連咳嗽，卻掙紮著要向坤寧宮方向磕頭，被常氏苦苦勸住。常氏亦是喜極而泣，心中對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奇藥”充滿了感激。
被軟禁的呂氏得知消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的茶盞跌落在裙擺上猶不自知，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懼。那毒……竟然有解？！胡惟庸得到心腹密報，撚須沉吟良久，眼中精光閃爍。皇後若好轉，陛下心緒或能平複，於朝局穩定有利，但他苦心經營的、借陛下猜忌擴張相權的步伐，恐怕不得不放緩了。他立刻調整策略，吩咐手下近日需更加“謹言慎行”，“體察聖意”。
北平的燕王府，朱棣接到密報，看著信中“奇藥顯靈，鳳體轉安”的字樣，久久不語。他負手走到窗前，望著南方，目光深邃難明。母後好轉，他自然欣慰，但朝局這潭水，似乎也因此變得更加微妙難測了。
而幽穀基地之中，當朱橚通過“夜梟”渠道得知“藥已服用，初現成效，陛下狂喜，暫無虞”的簡短信息時，他緊繃了不知多少晝夜的心弦驟然一鬆，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幸得鴞二與劉純及時扶住。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
眾人一陣慌亂，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參湯。朱橚悠悠轉醒，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極度疲憊卻又如釋重負的笑容，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事……我沒事……母後……有救了……有救了……”
他不在乎父皇的賞賜落在誰頭上，不在乎這份功勞被誰冒領，隻要母親能活下來，一切便都值得。
然而，欣喜之餘，劉純卻保持著醫者的冷靜：“王爺，切莫過早樂觀。藥效初顯，隻是穩住病情，毒素盤根錯節，非一日可除。後續調理，至關重要。且陛下如今雖喜，然其多疑本性絕不會改，定會嚴查此藥來源。”
朱橚擦去眼淚，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先生所言極是。立刻根據母後最新脈象通過秘密渠道獲取），調整後續藥方，務必溫和持重，固本培元為主。至於來源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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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片刻，道：“戴權和李忠為了撇清自身，定會死死咬定是‘偶然所得’、‘天降祥瑞’。父皇即便懷疑，在母後病情好轉的前提下，也不會立刻深究，反而會樂見其成，甚至主動將其歸功於‘上天庇佑’、‘誠心感天’。但這隻是暫時的平靜。”
他看向鴞二：“讓我們的人，尤其是禦藥房那條線，徹底靜默，抹去一切可能被追溯的痕跡。獻藥的宦官，得了賞賜，短期內應無虞，但要提醒他，忘掉此事，永不提及。”
“是！”鴞二領命。
正如朱橚所料，朱元璋在大喜過後，果然嚴令戴權徹查此藥真正來曆。戴權早已與李忠統一口徑，一口咬定是下轄宦官孝心感天、偶然從舊書攤購得古籍和樣品，並極力渲染那“銀針雲紋”的神異。朱元璋派人去查那“舊書攤”，自然早已人去樓空，無從查起。
若在平時，這等漏洞百出的說辭定會引來朱元璋的雷霆之怒。但此刻，馬皇後的脈象一日日確實地好轉起來雖然依舊昏迷，但生命體征趨於平穩），這巨大的喜悅壓倒了他的猜忌。他甚至開始更願意相信，這或許真是上天被他誠心所感，降下的祥瑞！他不僅沒有深究，反而下旨褒獎了戴權、李忠等人，並將此事昭告太廟，感謝上天祖宗庇佑。
籠罩皇宮的死亡陰影似乎正在逐漸散去，一種新的、帶著希望卻又暗藏緊張的氣氛開始彌漫。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平靜之下，暗流依舊洶湧。皇後的毒從何而來？吳王朱橚的真正死因？北方未熄的戰火？朝堂的派係傾軋？這一切，都並未隨著皇後的好轉而消失，隻是在等待一個新的爆發點。
朱橚在幽穀中，一邊密切關注著母親的病情，不斷調整藥方通過隱秘渠道設法傳遞進去後續的藥液則通過李忠之手，以“按古籍秘法繼續配製”的名義送入），一邊凝神聽著外界傳來的各種消息。
他知道，自己隻是為母親搶回了一線生機。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醞釀。
他必須利用這寶貴的、短暫的平靜期，積蓄力量，準備應對那必將到來的、更加複雜的局麵。
第一百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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