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大軍在黑風峽受阻、前鋒營突發腹瀉的消息，雖經快馬加急，終究還是晚了幾日才呈送至朱元璋的案頭。此刻的朱元璋，正因馬皇後病情毫無起色而處於暴怒的邊緣，這份帶著“晦氣”的戰報，無異於火上澆油。
“廢物！一群廢物！”朱元璋並未如往常般因斬獲而欣喜，反而將戰報狠狠摔在地上，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在咆哮，“區區山石，些許腹瀉，就能讓朕的虎狼之師停滯不前？藍玉是乾什麼吃的！傅友德呢？他們的悍勇都讓狗吃了？！”
殿內侍立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和幾位兵部官員嚇得跪伏在地，汗出如漿。
“陛下息怒！”兵部尚書硬著頭皮解釋，“天災突降，實非人力可抗。藍將軍已命人日夜清障，不日即可通行。軍中疫病亦在控製之中，並未蔓延……”
“控製？朕要的是犁庭掃穴！是要那些北元韃子的腦袋！”朱元璋猛地打斷，赤紅的眼睛掃過眾人，“為何偏偏是輜重隊受阻？為何偏偏是前鋒營染病？嗯？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多疑的本性讓他瞬間超越了軍事失利的憤怒，轉而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死死盯住毛驤：“毛驤！”
“臣在！”毛驤心頭一凜，頭垂得更低。
“給朕查！”朱元璋的聲音冰冷刺骨，“徹查黑風峽那場‘山洪’！給朕一寸一寸地翻！看看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還有軍中腹瀉的來源，所有經手飲食、藥材的人，都給朕過一遍篩子！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拖北伐大軍的後腿！”
他懷疑的種子已然種下。是朝中那些反對用兵的文官暗中使絆？是其他心懷叵測的武將嫉妒藍玉之功？還是……那些隱藏在暗處、與呂氏、“百足”有所勾結的勢力，在試圖攪亂大局？
“臣遵旨！”毛驤毫不遲疑，立刻領命。錦衣衛這台恐怖的機器，隨之高速運轉起來，無數暗探緹騎如同鬼魅般撲向北方邊境和京師的各個角落。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連前線將領得知陛下震怒並派錦衣衛徹查後，也都感到脊背發涼，行動變得更加謹慎起來——這無形中，倒也多少達到了朱橚“拖延”的部分目的。
然而，朱元璋的疑心並未止步於此。坤寧宮的絕望、朱橚的“暴斃”、邊境的“意外”……這些事件如同碎片在他腦中盤旋，讓他看誰都像是潛在的敵人。他甚至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有一個更大的黑手在背後操縱？是否有一個他尚未察覺的巨大陰謀，正在侵蝕他的江山？
這種念頭讓他坐立難安，卻又無處發泄。他將自己關在乾清宮，對著巨大的疆域圖，目光陰沉地掃過每一個行省、每一個藩王的封地，心中的猜忌如同毒藤般瘋狂蔓延。
就在這內外交困、疑雲密布之時，一封來自湖廣武當山的特殊奏報，被小心翼翼地呈到了他的麵前。奏報並非來自官府，而是來自鎮守武當山的道錄司官員。
奏報中稱：近日，武當山紫霄宮附近，有樵夫和香客聲稱，似乎遠遠望見一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道人，於雲霧繚繞之巔踏青而行，身形飄忽，宛若神仙。眾人皆疑為久不現世的張三豐張真人顯聖。
若是平日，朱元璋對這種神怪之說大抵一笑置之，或至多吩咐地方官員留意。但此刻，正值馬皇後病入膏肓、他本人幾近絕望、求遍人間醫術鬼神皆無用的關頭，這則消息，像是一根微弱的稻草，飄到了他的眼前。
張三豐！這位被世人尊為活神仙的人物，其神通廣大、醫術通玄的傳說流傳極廣。朱元璋早年也曾聽聞其名，甚至動過征召的念頭，卻因其行蹤飄渺而作罷。
絕望之中，人往往更容易投向虛無縹緲的希望。朱元璋捏著那封奏報，沉吟良久。他那被猜忌和暴戾充斥的心海中，竟也泛起一絲微弱的漣漪。若……若真是張真人顯聖？若他真有起死回生之仙術？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傳旨。”朱元璋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暴戾，多了幾分複雜的期待與猶疑，“命湖廣布政使司，即刻遣乾員上武當山，虔心探訪張真人仙蹤。若得遇見，便說朕……誠心請教養生之道，並……並願聞濟世良方。”
他沒有直接提及皇後的病情，但“濟世良方”四字，已然透露了他的心思。這或許是他目前所能做的、最後一種看似荒誕卻又不肯放棄的嘗試。
聖旨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發出。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崎嶇難行的武當山道上，一個風塵仆仆、臉色蒼白卻眼神堅定的青袍身影，正拄著竹杖，艱難地向上攀登。
朱橚不顧身體虛弱，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武當山腳下。他深知父皇的多疑，錦衣衛的觸角可能無處不在，因此他並未大張旗鼓，而是偽裝成一名求醫問藥的普通香客，沿著最偏僻難行的小徑向上跋涉。
山勢險峻，雲霧繚繞。他的體力消耗極大，舊傷未愈，新疲又生，幾次險些失足滑落深澗，全憑一股驚人的意誌力支撐。他要尋找那個傳說中的人物，那個或許能幫他打破死局、將解藥送入宮中的唯一希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艱難攀登的同時，關於“真人顯聖”的消息已然傳入皇宮，而他父皇尋求“濟世良方”的旨意，也正飛向湖廣。
命運的絲線，在武當山的雲霧之中，似乎開始以一種奇妙的方式，悄然交織。
山下的世界，依舊波譎雲詭。朱元璋的怒火與猜忌在邊境和朝堂燃燒，毛驤率領的錦衣衛正在瘋狂地挖掘著“真相”。而山上的朱橚，則在孤獨與疲憊中，追尋著那一線渺茫的生機。
真人之影，若隱若現。龍顏之怒，如火如荼。一場圍繞生死、權力與信仰的暗湧，在這座道教聖山之上，緩緩拉開了序幕。
第一百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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